周輔是個配得上楊戈好意的實誠人。
在楊戈點破了倭奴僕從軍嘯不嘯營無足輕重,讓他去協調倭奴僕從軍各級武士、鎮壓嘯營只是為了鍛鍊他的本質之後。
周輔並沒有因為倭奴僕從軍嘯營無足輕重就放鬆警惕、擺爛看戲,反倒比之前更加用心勤奮,一連兩三天沒日沒夜的帶著翻譯官巡營,安撫各級武士,並且積極向楊戈請教畫餅折中、對立拉踩之術,竭力穩定營盤。
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高明的畫餅之術,也戰勝不了恐怖直立猿的求生本能!
倭奴僕從軍的營盤,終於還是在宿營但馬國第五日入夜前放糧之際……崩盤了。
一名被自己的頂頭上司掠奪了所有口糧的九等武士,帶著麾下的十名奴隸,襲擊了另一名九等武士,搶奪了他們的所有口糧……
他自以為做的隱秘,但當他們的帳篷裡傳出烹煮食物的香氣時,周遭觀望了許久也沒等來華夏一級武士們干預的倭奴各級武士,終於關押不住心底那頭餓紅眼的野獸,拔出雪亮的鋼刀,揮向了數日前還在並肩作戰的戰友。
殺聲一起,便席捲了整個營盤。
到處都是歇斯底里的嘶吼哀嚎。
到處都是利刃切開血肉的悶響。
到處都是豬突狼奔的倭奴士兵。
刀槍碰撞。
旗幟傾倒。
帳篷燃燒。
有的倭奴搶到帶血的糧食,都不敢烹煮便直接和著雪吞進腹中。
有的倭奴剛剛將糧食和雪吞進腹中,便被其他倭奴開膛破肚,死都沒能做個飽死鬼。
還有的倭奴,不但沒有搶到其他倭奴的糧食,連自個兒都成了其他倭奴的糧食……
這一夜,在殘酷的暴力統治下建立起來的九等武士制度,非但沒有分崩離析,反倒越發堅如磐石、堅不可摧。
因為底層的倭奴,唯有徹底遵從更加強大的武士、人數更加龐大的武士,他才能保護自己不成為其他倭奴鍋裡的糧食。
當雪球效應出現的時候,沒有倭奴能置身事外……
鎮不住!
完全鎮不住!
周輔帶著十二地支一連殺散了三支趁機興風作浪的武士集團,非但沒有控制住混亂的場面,反倒將他們自身推入了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所過之處,周遭作亂的倭奴們都用一種非常危險的眼神偷偷觀察他們,似乎是在衡量,自己的實力能不能夠吃下這一支作威作福的華夏上官……
倭奴僕從軍不是沒有敬畏。
只可惜,倭奴僕從軍敬畏的從來都不是直接管理他們的周輔等人。
更可惜的是,倭奴僕從軍們都不臉盲,他們認得那張每回出手都被萬千金光包裹、英俊如天神下凡的面孔。
作為軍中宿將,周輔非常敏銳的察覺到了這股危險的氣息,果斷的放棄了試圖鎮壓嘯營的無用功,在十二地支的護持下退回楊戈的軍帳周圍。
結果等他掀開楊戈的帳簾時,他才赫然發現,西廠和繡衣衛的弟兄們早就擠在溫暖軍帳裡,席地而坐的端著熱氣騰騰的肉粥小口小口的喝著,見到他進來,劉唐還高舉著手裡的粥碗笑哈哈的問他怎麼才來……
他再看了看軍帳中心支起的那一口比水缸還大、還翻滾著白色熱氣兒的煮粥鐵鍋,那種彷彿一步之遙便跨越了兩個世界的夢幻之感,更加劇烈了!
當熱浪裹挾著肉粥鹹香的香氣拍打在周輔臉上時,他就像是做了一個悠長的噩夢突然醒來那樣,心頭的焦急和煎熬一瞬間煙消雲散,然後就覺得自己真傻,真的……
“喊累了吧?”
楊戈親手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粥,塞進他的手裡:“自己找地方坐,等天亮就好了……放輕鬆些,你已經盡力了。”
他輕輕拍了拍周輔的肩頭,撇過臉向他身後的十二地支和海盜翻譯們招手:“還愣著做什麼?都進來坐啊!”
十二地支和海盜翻譯們拱著手魚貫進入軍帳內,心頭也都縈繞著與周輔心頭一樣既荒誕又夢幻的感受。
帳簾重新落下,再度將溫暖如春的熱鬧酒宴與外界嘶吼聲慘叫聲此起彼伏的冰天雪地隔絕。
一整夜,周輔都渾渾噩噩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當帳簾再次掀起,一尺反射著些許猩紅之色的陰鬱天光洩進軍帳內,他忽然對楊戈說道:“二爺,咱們這麼做……會不會太過了點?”
老爺天作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個兒為什麼要問這個。
可他就是直不楞登的問出了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