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憋悶著不言語,惜春就道:“儉四哥放心,各處景緻我都記著呢。”
當下李惟儉推著王熙鳳,迎春、惜春、黛玉隨行,一眾丫鬟婆子護衛左右,浩浩蕩蕩朝著大觀園而去。
自花廳旁的角門出來,一路過得鳳姐兒院兒、李紈居所,折向北過五間正門旁的聚錦門,便算是進了大觀園。
李惟儉抬眼便見遊廊曲折,雕樑畫棟,曲水潺潺,亭臺錯落,雖只早春二月中,卻一步一景,可謂匠心獨運。
李惟儉不由得讚歎道:“果然巧奪天工。”
王熙鳳便笑道:“能不好?三十幾萬白花花的銀子砸出來的,若不好可就說不過去了。”
惜春便道:“怪哉,我們都觸景生情,偏生二嫂子觸景生錢。”
王熙鳳扭頭笑道:“你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怕是沒瞧見為這園子我可是大半年沒睡過一個好覺呢。”
迎春便笑道:“所謂能者多勞,二嫂子有能為,你不操勞誰操勞?”
王熙鳳搖頭自嘲道:“我啊,自打管了這個家,真真兒是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啊。”
惜春此時湊過來,指著一旁坡上院落道:“儉四哥快瞧,那處就是瀟湘館。”
“哦?”
原來這處就是來日黛玉的居所啊。略略回頭,卻見黛玉正與香菱湊在一處,似有所覺般,黛玉抬頭便與其對視了一眼。
惜春似被美景感染,又似因著寧國一脈沒落,再沒了那拖累人的親戚,因是心緒極佳,嘰嘰喳喳指著左邊兒道:“咱們往這邊兒走,前頭就是滴翠亭與紫菱洲,紫菱洲上還有綴錦樓,二姐姐方才還說呢,往後就想住在此處。”
李惟儉笑著與二姑娘對視一眼,二姑娘頓時羞臊得垂下螓首。
不提惜春沿途指點,王熙鳳一路插科打諢,且說後頭黛玉、香菱二人。
這二人起先還緊隨其後,待過了紫菱洲,香菱便愈行愈緩,黛玉情知只怕有話要說,便也隨之緩步而行。
果然,待綴後十來步,香菱忽而俏皮眨眨眼,扯了黛玉的手兒道:“師父,四爺送你的賀禮。”
攏在袖中的手兒遞過一張紙箋,黛玉心下怦然,緊忙攥在手中。香菱又笑著壓低聲音道:“四爺這陣子忙著差事,去過造辦處,實在沒尋見可心的物件兒,就送了姑娘一闕詞。我瞧著頂好呢!”
黛玉垂著螓首俏臉泛紅,聲如蚊蠅應了一聲,這才低聲道:“也不是整生兒,不用每回都興師動眾的。若有心,一句話兒便是情意;若無心,財寶滿箱又有何用?”
香菱便打趣道:“看來四爺算是對了姑娘的心思了。”
“討打!”黛玉頓時羞惱,卻不敢高聲,只抿嘴乜斜。
香菱小母雞一般偷笑半晌,這才道:“知道姑娘等不及,我在前頭遮掩著,你快瞧兩眼。”
當即二人身形錯落,一旁的紫鵑、雪雁也湊過來遮掩。黛玉也不扭捏,紅著臉兒抽出紙箋,一邊緩行一邊看將過去。
依舊是那熟悉的筆記,只端正,卻並不出彩。但見其上寫道: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河西那畔行。
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
聒碎鄉心夢不成。
故園無此聲。
只粗略通讀一遍,黛玉便知,此一闕《長相思》是仿後唐李煜所作,內中情思,竟已得李煜三味!更難得其中情思……故園無此聲。
何以無此聲?黛玉不由得想起那日通州匆匆一會,此後一別經年。她在榮國府中惦念,儉四哥在西北漫天風沙中又何曾不惦念著她?
黛玉心下動容,明知不該再看,卻依舊又細細研讀一遍,只覺心下暖流湧動。這一闕長相思看似半點不曾提及兒女情長,落在她眼中卻滿是纏綿悱惻,不禁身上汗毛立起,半邊兒身子都要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