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副官將他們的發現以簡潔明瞭的語句錄入通訊頻道,與其他戰士分享。貝洛索斯注意到副官的嗓音變得相當沙啞,對方也受到了那股強烈的惡劣慾望的影響。
內外皆鋼,他默唸,回憶著基因之父的教導,重拾那份應有的冷靜。
在軍官的內部頻道中,貝洛索斯讀到更多反常識的現象。
這顆小小的星球似乎伴隨著物質上的分裂,在各個區域上也衍生出本質性的變化。
有些斷裂的大陸上全面地充斥著詭譎的芳香,所有事物都呈現出對繁衍的崇拜,就連石廊和房柱都結對地相互契合;有些地方則血流成河,銅鐵的鏽氣漫山遍野,遙遠的呼吼迴盪在現實之外;其中最少的是某種迷宮般的晶體化區域,鋼鐵勇士們用重炮轟碎每一扇擋路的水晶牆,冷酷地向著深處前進……
值得注意的是,他們始終沒有遇見過任何足以構成威脅的活物,不說叛軍,就連活人都沒有。
“與某種圖形相似,”另一組戰士分享著他們的見聞,“這些靈能跡象的形態存在規律。”
貝洛索斯同樣發現了這一特徵,許多事物正隱隱構造出同一套相似的形貌,戴文上空的黃色彎月是一道弧線,在地面的泥潭中延伸出三條扭曲的糾纏反射,神殿的多個飛簷從特定角度看,組成了一組古怪的巢狀銜尾結構,還有……
鐵環機兵舉起機械臂,從枯朽剪影般的黑色樹枝頂端,拾起一串相互巢狀的鋸齒鎖鏈,機兵眼中亮綠的光芒微微閃爍,掃描著鎖鏈的形態——那不是人造的鎖鏈,而是受到周圍靈能環境的影響,樹枝自動連結擰成的迴環。從形態來看,那類似於一條銜尾的蛇。
一條條資訊繼續在快速地交換和傳遞,任何一個發現都並非孤例,從戴文衛星的無數個角落,更多的靈能影響產物一一被發覺,且周圍的環境越是令人厭惡,那種亞空間的惡臭和黯淡的翻湧惡意就越是難以抵擋,這些有形的微小跡象就越普遍;它們要麼相伴而生,要麼互相作對。
沒有活人,依然沒有,就像這裡早已是戰火燒遍後的沙原。
貝洛索斯令他的戰士暫緩前進,他的經驗給了他一種不好的預感。“小心,”他說,“停止前進,等待下一步指令。”
但世界似乎開始整個地發生變化,從某一個微不足道的時刻起,他們腳下的板塊似乎整個地緩緩開始移動,引力環境劇烈地動盪著,樹木傾倒,山石崩塌,向著一個既定的方向滑落,直至跌入盡頭般的中心。
與此同時,那股殘酷而瘋狂的意念忽而無數倍地增強,轉化為一道貫穿靈魂的尖嘯,漆黑的浪潮帶著亙古的痛苦和折磨洶湧而寂靜地咆哮。無數的景象正在侵入他的腦海:艦艇在空中爆炸並墜毀,千萬座石頭壘成的高塔隆隆倒塌,行路者在乾涸的灰色石灘上跌倒在地,死者的屍身順著冥河般的瀑布墜進深潭……
然而,貝洛索斯的耳邊沒有真正的聲音響起,色彩也點滴地褪去、消散。那些渾濁的褐黃色泥潭、遠方迴盪的戰吼、芳香刺鼻的感官紗簾,盡數地被黑暗吞噬,變成一團尖銳的墨黑濃霧,撕扯著他的面板,如鷹爪刮過他的骨頭……
“已經夠了,”這種強烈的感官剛剛浮現,不過十秒之內,一道機械合成的仿造人聲就從鐵環口中發出,送來遠在鐵原號上的鐵之主的命令。
鐵環的合成音不帶感情,但貝洛索斯只覺得基因之父的聲音如在耳畔——如此急切,如此肅穆。
“全員停止探索,準備返回軌道,638的平叛進入擱置,”佩圖拉博快速說,“這已經不是我們應該處理的,等待——”
貝洛索斯沒有聽見鐵之主的後半句話,在他周圍,世界如此寂靜,不論是汙穢的昏黃光亮,還是鐵環機兵外殼上的閃光,忽而全部地黯淡、陷入遙遠的、無限的黑暗。
黑暗正在蔓延,覆蓋了他周身的區域,不,遠遠不止,它如此龐大而無限,攀過斷裂的蛇柱,嚥下枯萎的槁木,輕柔地漫過這片大陸,而後向戴文破碎的天空延燒……
自上而下,自外而內,黑暗深入至無窮的尺寸,直到度量化作虛無,如內在外,似下在上,死亡與寂靜重新從黑暗中顯化,緩慢地在跨越所有人類足以定義的詞彙的範圍內燃燒,超出了測量的極限,越過了有限的數字,詞語不再具備意義……萬物在死寂之中告以終結,由此得以超越時間。
他似乎什麼都看見了,又似乎一無所知。
他抬起頭。
夢魘般的漆黑太陽就在那裡。
它懸掛在虛空的另一個端點,似乎剛剛顯現,又似乎從未離去。
那恆星風的末端化作一根吸收光亮的黯黑細針,將他如飛蛾釘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