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總是能發覺的,平民之女,忽而踏在雲上。她或許不聰明,但總是敏感的。
她此時也在害怕,剛剛被他握過的手攏在袖中,此時正微微的發著抖,他知不知道?
他或許知道,也或許不知道,他望著她的神情柔和下來,卻已經不像是在望著她,而是透過她的臉,在望著另一個人。
他的眼中積攢著水汽,他幾乎是有些祈求地說,“阿珩,再望著我笑一笑。”不知道他自己知不知道,他在她面前,已然卸下了那一層天底下最珍貴的身份。
她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努力的笑了笑,是袁姑姑教會她的,宮中的妃嬪侍駕的時候應該有的笑容。
他的神情又冷下來,幾乎是無聲的嘆了口氣。“不像了,再也不像了。”
他每說一個字,她的心就更恐慌一分,她的手心都是綿密的汗水,她鬆開握成拳的手,捉住了榻上鋪著的錦鍛。
柔軟的繡紋摩擦著她手心方才被自己掐出來的小傷口,混合著汗水,又疼又癢。
他沒有再和她說話,轉身進了內殿。出來的時候捧著一個紫檀木製雕著梅鹿迎春的錦盒,盒蓋上鑲嵌著一塊紅寶石。這樣的錦盒她也有一隻,就放在她的永安宮裡。
他越走越近,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隻錦盒上,差一點就要以為這是從永安宮取來的東西了。
卻忽然發覺這不是她的那一隻,這上面的寶石是不規則的,沒有她那隻一樣圓潤的形狀。
她的那隻裡面,放著這些年他賜給她所有的鑲嵌紅寶石的首飾,他說紅寶石便如女子面頰上的硃砂痣,最是嫵媚動人不過。
她的面頰上光淨無瑕,並沒有硃砂痣。可便如今日,她髮髻上最重要的那支髮釵,鑲嵌的也是紅寶石。
他在她面前開啟了錦盒,裡面只有如雪的絲緞。
在這時候,他的神情終於又有些像平日裡與她相處的時候,他珍視她,彷彿她是琉璃,是瓷器,頃刻即碎。
“是叛軍攻進來了。是晏家人。又是晏家人。朕這一生,成也晏家人,敗也晏家人。朕沒辦法帶著你一起走,也不能讓你落在叛軍手裡。”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和他手中的白綾來回逡巡,她沒辦法一下子理解他說的話。
他也沒有給她時間去理解,雪白的綾緞已經纏繞在她的脖頸上。她倔強的不肯移開望著他的目光,淚落下來,打在他還沒來得及發力的手上。
他的手顫動了一下,像是她的淚會灼人。而後反而更沒有猶豫,收緊了纏繞著她脖頸的綾緞。
她下意識的掙扎起來,捏著榻上錦緞的手也越來越緊。目光中他的神色越來越猙獰,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陛下……陛……下……”她的喉嚨裡發出破碎的聲響,他就像沒有聽見一般,只把目光落在他自己的手上。
她的氣息早已經銜接不上了,“熠……郎……”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也好像不是她自己的聲音。他忽然停住了手。
鬢髮散亂,髮釵委地,她沒有力氣再望著他,只好用殘餘的片刻神智側過臉去,想要捉住落在地上的那支髮釵。
紅寶石的光芒映照窗外的火光,閃爍在她眼中。原來紅寶石不僅可以像硃砂痣,也可以像血。
“陛下,來不及了,叛軍已經攻入含元殿,發現您不在裡面,馬上就要往昭臺宮來了。”
“陛下,公主……”
她漸漸的失去了意識,世間事在漸漸離她遠去,而後她聽見了大火燃燒殿宇的聲音。
她以為這已經是她能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後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