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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許淡紫色的星輝彌漫在她銀白色的長發邊緣,彷彿那些星輝在很久以前便已經存在,而直到此刻,才在某種“照射”下顯現出來。
“你已漸漸被篡火者的力量改變,開始成為他力量的延伸了,”塔瑞金打破沉默,對凡娜輕輕點了點頭,“這正印證了我的判斷——篡火者的本質並非那些火焰,而是隱藏在火焰之下的東西。”
凡娜此刻也終於開始理解了船長和眼前這位“古神”之間討論的到底是什麼事情,她的表情變化了幾次,神色中帶著若有所思。
“所以嚴格來講,你還從未踏進過這個世界,篡火者,”塔瑞金則再次將目光落在了鄧肯身上,“你一直在隔著一層帷幕觀察無垠海中的萬物,只是偶爾的時候,才會用‘自己的眼睛’察覺到它那一閃而過的‘真實一面’,而你所提到的那個‘火焰的結局’——我能想到它是什麼——便是因為這種侷限性所産生的。
“領航一號的‘接管’,建立在你必須延續庇護所的基礎上,而延續庇護所,意味著你要維持對庇護所當前狀態的‘認知’,而要維持對庇護所當前狀態的認知……你就必須是‘鄧肯’。”
塔瑞金說到這裡短暫停頓,似乎是在給鄧肯留下思考的時間,隨後才嗓音低沉地繼續說道:“因為篡火者的注視會毀滅這個世界——它的模樣,取決於你的觀察結論。
“而這一點反過來也成立,當你要執行‘第一步’的時候,你就必須是篡火者——因為‘鄧肯船長’的注視會導致庇護所在火焰中延續,從而迎來‘火焰的結局’,這與你的主觀意願無關,或許也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件你無法控制的事情。”
篡火者的注視會毀滅這個世界……
鄧肯沒有說話,他思索著塔瑞金所說的這些事情,思索著領航一號的方案與自己的計劃,思索著……
在“鄧肯”與“周銘”眼中,這個世界所呈現出的不同的樣子。
“我明白了,”過了許久,鄧肯——他現在仍然需要是“鄧肯”——終於輕輕呼了口氣,他抬起頭,迎著塔瑞金的目光,“感謝你的提醒,這確實至關重要。”
“那就好。”塔瑞金臉上浮現出微笑,隨後這蒼老而佝僂的巨人伸手撐住了自己的身體和旁邊的地面,漸漸發力,以一種艱難卻又堅定的姿態,慢慢從黃沙中站起身來。
沙子從他身上簌簌落下,如逝去的歲月隨風而去,他站在這片夜幕下的沙漠中,抬頭望向遠處。
過了一會,他才輕聲發出感嘆:“幾乎什麼都不剩了啊……”
“這裡原本是什麼樣的?”聽到對方的感嘆,凡娜忍不住問道。
“原本?原本也不是一個繁茂的地方,因為從一開始,庇護所中的‘歷史’便只是建立在時光長河中的幻影罷了,是我的‘雕刻’,還有傳火者們不斷進行儀式性的記錄傳承與修補,才讓外面的現實世界彷彿一直在‘沿著時間進行正常的發展和延續’,但這裡……這裡從未繁茂。
“但至少,那時候它還不是一片沙漠——在那片一望無際的幹枯大地上,還點綴著極其稀少的河流與綠洲,因為即便是在幻覺般的時間流中,也倒映著真正發生過、真正值得記錄的事情。
“那時候,這片大地上甚至還有城市,有知性的族群生活在綠洲旁,那些是現實世界的倒影,映在這片由我雕刻出的夢境中,而在他們的記憶裡……世界曾經繁華,並且一直繁華著。”
蒼老的巨人彎下腰,從地上抓起了一把沙子,看著它們漸漸從指縫間落下,流逝在寒冷的夜風中。
“然後,我迎來了‘腐爛’,越來越多的東西消失在現實世界,庇護所的歷史也隨之千瘡百孔,每一次庇護所的‘自我調整’都意味著有越來越多的‘壞疽’出現在時間流中,幹枯的大地逐漸被黃沙覆蓋,過往的記憶和聲音回蕩在廢墟中,最終變成了你們眼前的模樣。”
凡娜忍不住想到了那座城,想到了自己在這片無垠沙海中跋涉時聽到的那些聲音,看到的那些遺物。
而緊接著,她又猛然間想到了別的事情:她想到了還在普蘭德的時候自己在大教堂的檔案館中曾經看到過的、某些離經叛道的“理論”和“學術猜想”——世界的一體兩面性。
有一部分學者認為整個世界是一體兩面的——在某個維度中,存在著一個大海與陸地完全映象的“枯竭之地”,那裡是一望無際的幹枯大地,而極其稀少的河流與綠洲點綴在幹旱之中,那個枯竭之地甚至存在著智慧文明,他們與現實中的萬物互成倒影……
凡娜睜大了眼睛,她不禁眺望著遠處,望著這片無邊無際的沙海,想象著那些點綴在沙海中的、大大小小的城邦廢墟……
這裡就是那些學者猜想中的、與世界互成倒影的那個地方。
原來它真的存在——存在於世界盡頭,存在於一位正在逐漸腐爛的古神對世界那不斷風化瓦解的記憶中。
凡娜猛地抬起頭,似乎是想要對塔瑞金說些什麼,但就在她剛要開口的時候,一股狂風卻突然席捲黃沙。
風沙如從天地間升起的帷幕,在她與船長身旁合攏,又眨眼而逝——風停了下來,那位佝僂著站在沙漠中的巨人已經消失在她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