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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看著眼前仍然在說話的女孩,心中頗有感悟。
一個正常發展到工業階段的文明,它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將社會運轉的基礎知識壓縮彙總在自己的教育體系中,一個生活在這個體系內部的孩子可能很難意識到,他們平日裡接觸到的課本是怎樣一座寶庫:
那是無數人在無數歲月中積累下的知識,又透過經年累月的梳理整合成了最適於學習吸收的結構,那些書本中構築的是世間最精巧的“營養壓縮包”,為的就是務求在最小的時間和精力成本內,讓一張白紙般的人可以迅速成為社會執行的零件。
這一點,哪怕是平常就熱愛學習的妮娜自己也體會不到——唯有鄧肯這個“外鄉人”,才能意識到這些知識是何等寶貴,又是何等易於吸收。
妮娜卻沒有察覺到鄧肯在想些什麼,她只是想起了自己那位可敬的歷史老師曾在課堂上講的東西——
“……所以莫裡斯老先生在上節課最後跟我們說了一句,他說人們在和‘異常’與‘異象’打交道的過程中總結出了無數的規律,但唯有一條規律是真正永遠有效的,那就是‘不管我們總結出了多少規律,都一定會有不符合規律的異常或異象出現在世界上’。
“這條規律也被學者們稱為‘永遠的第零條’,被預設排在所有相關領域書籍和論文的最首位,人們也據此提出了著名的‘異常與異象永久失準定律’,直到今天,這個定律都沒有被打破過……”
第四十七章 在聖像前
妮娜很高興,因為她已經很久不曾像這樣正常地與鄧肯叔叔吃一頓飯,交流一下在學校中發生的事情,更不曾看到過鄧肯叔叔臉上露出笑容了。
這讓她甚至想起了以前,想起了叔叔還沒有生病的時候——自六歲失去父母之後,這個如同父親般的男人成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但從四年前開始,那連醫生都查不清原因的疾病便把叔叔變成了另一副模樣,這段時間的日子……說實話,很難熬。
叔叔仍然在供自己上學,在維持自己最基本的生活,但妮娜能感覺出來,關於“未來”的一切色彩都已經漸漸從這間熟悉又親切的小店中褪去了,消散在那些烈酒、藥片以及那些和叔叔打交道的可疑“朋友”們一次次陰森壓抑的聚會中。
她早已不奢望可以讓生活回到幾年前的模樣,但哪怕是讓情況稍微好轉一點點,都很值得高興。
鄧肯也很高興,因為他終於接觸到了這個世界的更多情報,終於觸控到了這個世界的歷史脈絡——哪怕僅僅是其中一部分,也讓他有一種撥開雲霧的愉快。
徹底失落的史前“秩序紀元”,重塑萬物秩序的“大湮滅”事件,延續至今的深海時代,遍及全世界的異常與異象……這些曾經他完全不知道的,或者僅僅一知半解的事物,此刻終於有了較為清晰的輪廓。
早餐結束了,妮娜起身收拾餐具,她手腳麻利,看得出來平日裡經常做這些家務——毫無疑問,樓上的臥室也是她在收拾。
一個重疾纏身、生活頹廢還把大部分精力和熱情都奉獻給邪教事業的家夥顯然不會做這些事情。
但看著眼前的女孩忙碌,鄧肯最後還是沒忍住,他起身接過妮娜手中的大託盤:“我幫你拿著吧——看你上樓費勁。”
妮娜驚訝地看著鄧肯,她剛想再說些什麼,後者卻已經邁開大步走向樓梯。
女孩只能趕忙跟了上去,一邊在後面跟著一邊提醒:“叔叔你小心點,醫生說你現在的病情還不穩定……”
“醫生……阿爾伯特醫生麼?”鄧肯沒有回頭,一邊上樓一邊在記憶碎片中尋找著對應的印象,卻只有幾個一閃而過的片段,“沒關系,反正他到現在也連病因都查不明白,開的最有效的藥也就是止疼片。”
“……那也應該聽醫生的建議,”妮娜跟著鄧肯上了二樓,一邊走向廚房一邊嘀嘀咕咕,“他至少知道該怎麼保持健康的作……”
妮娜的話說到一半,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音便突然打斷了她的動作。
她與鄧肯同時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便看到那扇虛掩著的主臥門縫中有影子一閃而過。
“鄧肯叔叔,你房間裡有什麼東西閃過去了!”妮娜驚訝地說著,隨後便上前抓住了門把手,“會不會是隔壁那隻貓……”
“哎你別……”
鄧肯只來得及阻止了半句,就看到妮娜已經一把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房門,躲在房間中的鴿子隨即出現在兩人面前。
艾伊正站在櫃子頂上,一隻爪子抓著根薯條往嘴裡塞,突然開啟的房門讓這鴿子整個鳥都靜止下來,它保持著一隻爪子塞薯條的姿勢愣在那,兩個綠豆眼分別愣愣地看著妮娜,以及另一邊的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