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七打量過面前幾人,確認他們背景清白手腳乾淨,便將他們安排下去,監督店鋪重灌,迎接即將到來的開業。
目光似是不經意地往街上熙熙攘攘的另一頭望去,隱約瞧見一道身影飛快隱入集市,消失於人海中。
她撇開眼,擒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一顫。
可葛氏上下唇瓣仍及無意識地上下開闔,如同蹦上岸邊被陽光暴曬瀕死的魚,無意識的開合腮片不過是出於本能。
湊近了能從她口中聽到隻言片語。
嘴裡依稀洩露出:“荷苒……虞七……錦平……”
張麼麼捂住嘴眼淚奔湧。錦平是她的名。
然而,葛氏口中唸叨最多的,還是虞重陽,和虞潛。
她就這麼用盡全力地念著,對周圍所有人的哭喊和呼喚充耳不聞,了無生趣地躺在床榻,閉著眼無意識地動嘴。
大家心中已經有了預感。
直到,葛氏的聲音漸漸消弭,喘氣漸漸停下,胸口不再起伏,手指連輕微地跳動也不再有。
靜悄悄的,沒有撕心裂肺的悲慟,她在這世上的一切存在的證明便都消失殆盡。
在這個寒冷至極的風雪夜裡,葛氏走了。
沒有流一滴淚,混沌地來混沌地走。
眾人跪在地上哭做一團。
“老夫人,您怎麼能丟下錦平呢……”
“老夫人……”
可虞七跪在前面,呆愣楞地坐在自己小腿之上,何時腿上麻木到沒有知覺也不知。四周吵吵嚷嚷的,哭喊聲嗡嗡地在她耳邊炸開。她只顧盯著床榻之上的葛氏,鼻子忍不住酸,嘴角控制不住地下撇,明明沒有眨眼,眼淚卻簌簌落下。
然後倏地再也控制不住,她張開嘴,哭出了聲音,音量不管不顧地放到極大。
像是回到了幼時被大人冤枉百口莫辯之時,像是回到十年前離開欒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一路上黃沙漫漫連口乾淨水都沒有的無力與窘迫。
都被這音量釋放出來。
任憑淚水模糊滿眼,什麼都看不見,世界糊成一團,隨時崩塌。
如今這屋子裡主心骨只有柳荷苒。
她默默拭去眼淚,喑啞著嗓子:“春苓,扶張麼麼回去休息罷。我和玉錦玉蘭一起幫娘換上壽衣。”
張麼麼年紀和葛氏差不多,如今幾乎差點暈厥過去。
相伴走了幾十年的主僕情分甚至比得上夫君在各自心中的位置。所以她堅決搖頭,要在這裡陪著老夫人走完這最後一程。
柳荷苒的目光落到虞七身上,然後心痛地挪開,伸手將她攬進懷中。自己寶兒嚎啕大哭的模樣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可寶兒明明還沒嫁人,明明還是個依偎在母親跟前的孩子,又還要跟自己一塊承受如今的苦……
“別哭了乖,站到一邊去,娘要給祖母換衣裳。”
“……”
虞七充耳未聞,哭到聲嘶力竭仍保持著跪坐在地上的姿勢,已經沒有半分力氣起身。直到她被春苓和玉蘭架著胳膊扶起來,整個人沉甸甸地靠在她們身上,眼睜睜地看著祖母被擺弄著換上提前備好的壽衣,想掙扎卻無能為力。
她想衝上去制止,明明明明祖母還在,怎麼能在她身上胡作非為呢!
可清楚悲哀地知道,祖母再也不會睜眼。
她打著嗝,抽著肩膀,滑落在地,抱著自己的肩膀縮成一團,將臉埋在膝蓋間大哭。
期間房門開了又關,來來回回凌亂的腳步從她身邊經過,帶來刺骨的寒風,呼呼咧咧,雪花也順著開門的間隙如同倒灌一般湧進屋內,浸溼虞七的後背。
透心涼。
這個世界滿是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