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是這麼想的,但她問了之後,我又做不到真的緘默不言。可能,剛剛在公司跟一個神經病說完話,這會兒突然來了個和藹可親的中國同胞,讓我一下子有種親切感。
幸運的是,這老太太相當前衛,簡單地扯了兩句後,她居然沒有說些有的沒的,而是說:
“那你真不錯啊……在那麼中心的地段上班,怎麼還說話頹頹的?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小夥子,真不錯,有物件了嗎?”
我看了她一眼,“我很不錯?”我看著這人一副自信發言的樣子,忍不住說:
“可我有抑鬱症。”
我沒想到自己能這麼輕易地把這些東西說出口,看來,我臉皮真得很厚。
那人噎了一下,沒說什麼,我正想離開,卻聽到她淡淡道: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人好賴都活著,過好今天就行了。”
我怔怔地回頭看過去,她靠在欄杆上看向遠方的落日,那話讓我莫名其妙想到了伍德。
他現在……應該過得還不錯吧?
我望了眼遠處即將落下的夕陽,柔和耀眼,它折射出籠罩大地的光芒,竟然跟早晨時的朝陽一模一樣。
“沒什麼大不了。”
我自言自語地輕聲重複了一句。
遠處的浮湧金燦雲霞的天空像極了童年某次放學回家的傍晚,還是一個小學生的林嶼清……我還記得。
我忍不住輕蔑地笑。
還是小時候厲害。
長到這麼大,年齡好像變成了一個數字不再具備意義,開始習慣性地覺得別人是英雄掛著披風穿街而過,自己是普通人坐在路邊遙遙相看。自怨自艾久了,都忘記了其實自己心裡也有一頭沉睡的野獸——小時候的我,強勢又極度自尊,睥睨天下只想做強者,卻如今被日複一日的失望和現實禁錮。
可它其實從未離開,它一直存在。
我確實不該對自己一直失望的。
無論發生了什麼,人就應該享受人生中的一切。享受快樂,享受痛苦;享受生病,享受健康。無論什麼情況無論到何種境地,我都應該去沉溺享受的。負面情緒並非窮兇極惡之徒,它讓幸福變得更驚心動魄不是嗎?傷害和痛苦既然已是既定事實,無法避開那就迎面接受,而且我又什麼時候畏懼過它們?大不了像飛蛾在火裡掙紮一圈,像澆淋汽油一樣肆無忌憚燃燒一把,當成個脫胎換骨的契機——
涅磐重生,總是要付出一點代價。
畢竟,那都是屬於我人生的一部分。
那老太太雲淡風輕地看了眼遠處裝修的建築樓,又看著我淡淡地笑起來。
我跟她禮貌地道別。
走下天橋,車流不多,這個時候我本應該打輛車回家,因為天色已經不早了,可我沒有那樣,而是停下了腳步。因為我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是我哥帶我來過的friends&039;house樓下的麵包店。
我突然覺得這場散步就跟奇遇一樣,忍不住仰起頭眯眼看向天空情不自禁一笑。
站在格林威治熟悉的街口,落日的雲霞如即將幻滅的煙火餘光,我慢慢地走,安詳中想起第一次來這裡的模樣。
那時,我站在這裡和我哥一起,真的不曾想之後會經歷這麼多事。若是讓我帶著擠滿腦海的回憶回到過去,我想,那時的我一定會感慨後來——<101nove.hristine離婚,buk宣告解散,我哥費盡多年心血建造的事業頃刻間灰飛煙滅。derek定居在赤道一國放浪形骸,陳橦找到了新的工作,張彥希一腔孤勇地用他所認定的方式生活,王校長和樓下大爺或已成了下棋搭子……而我,被迫坐牢,認識一些朋友又失去那些朋友,下過地獄,受過重傷,進過手術室,卻仍抑鬱冷淡,偏執敏感,日複一日和我哥抵死糾纏。
聽起來真不錯。
依然存在,依然鮮活,思我所想,愛我所愛。
這是我所認為的,最好的結局了。
天空劃過幾只輕盈的鳥,它們的羽翼飽經風霜卻仍結實流暢,不顧一切地在天空自由地飛翔。
我眼裡盈滿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