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破曉的光線如一柄尖槍刺開黑夜。
白晝在剎那間光亮非凡。
那輪旭日露出的尖尖一角如浮萍一樣堪堪搭在遠方,絲雲浮動漸漸散開,世間萬物,明朗生機,全都籠罩在那金碧輝煌的旭日光線裡。
我愣愣地看著這一切。
我哥的歌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他從身後抱住我,然後臉貼近我的臉:
“就算沒有星星,還可以看日出,”他的聲音低沉有力,“不是隻有星星才會亮,世界上那樣的東西還有很多。”
在這驚心動魄的清晨光線裡,他的話像一捧泉水緩緩流經我的身體。
“……嗯。”
我愣愣地應。
我哥沒再說什麼,只是裹緊我的衣服。
我好像聽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沒有很深刻。但我沒再多說,因為那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這裡真美。
我靠到他身上,和他一起,坐在山頭靜靜地看日出。
我開始沉著用心地開始治療。離手術沒有多久了,預計三天後開刀。醫生跟我交代一些術前注意事項,我嘴裡說著“不緊張、無所謂”,但心裡隱隱約約還是有些不安和畏懼。不過,不是畏懼手術失敗,而是畏懼最後不能和我哥兌現承諾。
這個以小時為收費單位的頂級醫院一共有五樓。上下電梯日夜運轉從未停歇過,白色急救推車偶爾途徑我房間的門口,它的輪子發出一些刺耳的摩擦聲,但關上門就一點聲音都沒有。
每個病房像裝了阻隔器的小膠囊,互不幹涉,互不打擾。人人都很有禮貌,但同時也很疏離,這裡的人好像都無所畏懼,但又都很社恐,沒有人過多交談,卻又不抗拒交談,還會在別人表示了一點友善後脆弱地掉眼淚。
生動又沉重。
我沒有刻意跟別人說話,但之前認識的那個叫e的人總是讓人有些在意,他為了讓他女兒開心整了不少么蛾子。前幾日他偷偷將家裡養的獰貓帶到醫院裡,把來紮針的護士嚇個半死,整個五樓被弄得雞飛狗跳;還有昨天,他不知從哪裡背了一大捆向日葵來,整個走廊掉落一線的向日葵花瓣,金燦燦的,環繞走廊一圈,像給所有病房圍了一條細細的淡黃色柔軟圍巾。
這些是我知道的,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他做的一些事。他總是給五樓帶來一些亂七八糟的日常,醫生和護士已經警告過他多次,但我覺得沒什麼,盡管住院部的大家都病危垂垂,也沒有人站出來指責他。
值班醫生說,他女兒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那些人小聲交談的時候我正站在樓梯口等我哥,他一看到我就急忙說:
“冷不冷啊,穿這麼少就出來了。”
然後就牽著我回病房。
他給我盛湯,我跟他說那些醫生的議論,想了一會兒然後跟他說話:
“其實也不一定。”
我哥點點頭:
“嗯,我也覺得。”
我不知道我哥有沒有聽懂我要說的意思,我只是覺得,雖然如此,但e的女兒也許不會覺得遺憾。
從肯亞回來之後,本來我們是要辦婚禮的,卻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擱置了,現在還要一直待在醫院裡。
不過跟一開始住院有些不一樣,雖然我腦子還是不太正常,抑鬱也沒有減輕半分,不過卻開始有些期待婚禮了。
一個人在一個階段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期待,好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或者說,生活當中能有一個期待,實在是一件特別幸福的事。
眼下確實要好好琢磨一下婚禮的選址,這個尚未解決的遺留問題擱置很久,需要重啟一下計劃。
這樣說著好像我的手術一定會成功一樣,盡管我是這麼希望,但命這個東西真的不好說。就算我上輩子積德行善修橋造路為這輩子的自己積了大運,也難保全然萬無一失,但就像那年在阿利斯跟那個騙我煙的老頭神神叨叨談話一樣——
能有一個期待,比沒有期待還是要強得多。
我哥讓我不要多想選址的問題,讓我別把自己搞太累,但我想多花些時間在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