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像雞一樣撲楞著翅膀,他的翅膀沒有多硬。只聽見骨頭被勒得一聲響。這楊沒事還在篩糠一樣哭泣,冷不防,楊少事在他腿肚子上飛起就是一腳,楊沒事就咕咚一下,歪來到去的跪下去了。楊沒事的老殼卻又一下望的多高,倔犟著,這當兒,幾個人上去按他,把他五花大綁了,總算是繩之以法了。可楊沒事就是不跪,楊少事又是飛起一腳,楊沒事一個趔趄,跪下去了。王麻子麻起臉嘀咕著說:“說服,說不服,壓服,壓不服,制服”,場面僵持安靜了許多。王麻子吆喝呼口號了:“打到壞分子楊沒事楊本事”,但是會場下邊沒有響應,王麻子馬起臉吼著說:“我再喊一邊哈,跟著喊,打到壞分子楊沒事楊本事”,接下來,會場上稀稀落落的響起幾聲口號。王麻子黑麻著個臉,那架勢,那陣仗,印證了那一句話“麻子打呵欠,全體總動員”嘛。隨順著他的口號聲,附和的人多一些了,開始東一處,西一處,猶如點點星星之火,在呼啦著。一下子又猶如嘩啦啦地在那種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之秋風摧枯拉朽之中之後形成的遼源烈火,會場上終於到處響起了要爆炸般的暴風雨般的鋪天蓋地地打到楊沒事楊本事這兩個牛鬼神蛇的口號聲。這個時候,節骨眼上,楊多事猶如脫韁的野馬,一下飆上前去了,情急之慌亂中,給其他幾個人一個眼色,幾個人幾乎是同時一下子跳起來,終於,又將才站立起來的楊沒事楊本事按打倒了。楊少事跳上楊沒事楊本事的身子,踩踏上三五腳,直是說:“叫你翻身,我叫你翻身”。一會兒後,這楊沒事,楊本事,就又都像秦檜在岳飛的雕像面前跪著一樣跪著了,只是沒有“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妄臣”之楹聯了。楊少事心裡還有點小九九,嘀咕開了:“這不給你點厲害,踏上一隻腳叫你永遠不能翻身,萬一以後,有什麼風吹草動,你死灰復燃,又興風作浪,萬一我以後要是也被,說不定我會吃大虧了。這個,有道是,‘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人民的犯罪’,這個還有就說的是‘良善是通往貧窮平庸的不歸路’。何況如果那天不是我楊少事一泡屎尿拉的是時候,說不定這個時候跪著這樣子被批鬥的就是我自己了”。他確信,只有這樣鮮明自己的立場,才會表明我楊少事跟著班子組織也就是王麻子走的氣勢磅礴的力量,自己才頂真不是哪兒的壞人,才會洗白自己,才會得到王麻子這個組織的肯定。但是他還是狐疑了,拿捏不準啊,就是他這個樣子賣命,也不知道王麻子這個組織是不是買賬,讓他腦殼上有個紅點點,亮梢些。也許組織上王麻子沒有這樣的意思,自己是顯屁股白呢,這個,這年頭,哪個屁股上就沒有點屎巴巴呢,哪個就能夠保證自己是把屎粑粑給揩乾淨了的呢。但是這個還是可以吃個定心湯圓的是,要生存也好生活也好,這個忠誠,在這個碟子大的天下邊,底線就是使王麻子這個班子組織上安排出來的事情得以順暢的進行下去。因而就只有現吃蘿蔔現剝皮了。
會場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王麻子吆喝說:“請受害婦女代表楊桃花同志上臺控訴揭露批判”。楊桃花從人群中一下站起,分開人群,像是一陣風,闖衝上來了。這戲是王麻子在編導,王麻子心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個不一定行,但是以甲之矛,攻乙之盾,這個就一定能。山高皇帝遠呢,這個之於群眾運動,與其說是群眾運動,不如說是運動群眾呢,再來嘮叨你巴掌大的地方的事,那是罈子裡邊捉烏龜,手到擒拿了。你楊沒事,楊本事,我在這裡主政,我那就是大小有個掛掛,官大一篾片壓死人呢,眉毛碰歪了一根都不行呢。要捋抹你忠不忠,貪不貪,色不色,翻譯一下就是是不是說錯了話,裝錯了錢,上錯了床。不順了,長反骨了,有時候說不出乎,那你經濟上走得了乾燒路不,縱然你經濟上過關了,那你生活作風上說得清不。這楊桃花,平常就吃著碗裡看著鍋裡,門檻都被人家踏破了。一看到去的人多了,她就嫌嘴了,豆腐硬了也不吃了。那些沾了她軟處便宜的人,完事後又調轉過來,背後戳她的脊樑骨,說:“什麼楊桃花,就是一雙破鞋”。楊桃花上了臺,完全是要說的樣子,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突然,他脫下自己的鞋子,用鞋底子抽打楊沒事楊本事的嘴巴骨了。說:“你一個二個的,癩疙寶想吃天鵝肉,就像是吃辣子樣,不吃那皮想那皮,吃了那皮辣那皮,我不給你們脫褂子,叫你們氣氣都聞不到,看你以後還要談閒擺條不,叫你們長個記性不,我自己破鞋不破鞋,我自己最知道”。楊沒事,楊本事,滿嘴是血,滿眼是淚,滿臉委屈,想爭辯,望著她,嘴皮子蠕動幾下,硬著頭皮卻又不敢說話了。料想就是說,半天也說不出個道道來。他們也從來就只是想過卻沒有幹過那沒有的事。慢慢地大家才知道,因為這王麻子已經是將楊桃花欽圈定為專用了,這以後也沒有誰人敢說楊桃花是破鞋了。
在來批鬥會之前,楊本事腦袋瓜子轉得快,他知道這回沒有什麼好果子吃,就在衣服裡邊披上墊背的小蓑衣,會場上挨鬥的時候,哪些亂來的雨點般的拳頭的力量在經過蓑衣抵擋一陣子以後,衰減了許多。
楊沒事前不久上山放了一棵樹,準備劈柴烤火,但是被人告發到王麻子那裡了。王麻子層報上去,上邊的頭兒說是氣得發火了,說話的時候假牙掉到了地上,邊在桌下撿起假牙,邊抖灰,邊往嘴巴里塞,邊說:“哼,驢逑日的,說,這個隨便砍樹,就是在揪我的老殼呢,這是現行的反面典型嘛,從重處理嘛”。王麻子得到了尚方寶劍,一下來了精神,他又在掂量琢磨,從重,怎麼個重法。他想好了,這個還是鬥爭大會最直接最有效果,舊時候皇帝老倌上臺也是要殺幾個人立威嘛。這楊沒事就被五花大綁著,王麻子面無表情地說:“這個哈,我說過哈,人民大眾開心之日,就是現行壞份子難受之時,這個,給他楊沒事鬆綁嘛,讓他講話嘛,讓他證明他自己沒有偷過樹嘛,這個,這個,我們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但是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嘛。現在我宣佈,將楊沒事偷樹的證據抬出來”。接著只見兩三個人七手八腳將一根木頭抬來了,不由楊沒事分說,就將樹放到楊沒事的肩上,楊沒事像是一下矮了一截,東倒西歪了幾下,還是站住了。王麻子說:“這個大家站在一堆,親著一踏,鄉里鄉親的嘛,這個,你給我站達起,可以換一下肩,但是不準樹落地哈”。王麻子左手叉腰,右手拿起話筒,挺著肚子,望起頭,頭髮兩邊搭理開去,結結巴巴地說:“現在由大家批鬥壞份子楊沒事”。楊少事上臺了,數落楊沒事了。王麻子坐在臺上的大傘下,端著茶杯,吹品著茶水,悠閒的搖著扇子,兩隻腿放到座位上盤起。他眯起眼睛,瞅看著下邊的小媳婦和大姑娘。這楊沒事,扛著一根樹,彎著腰,咬著牙,大汗淋漓,腿肚子直是抖。會場上有些人議論開了,李老漢站了起來,說:“這個,這個,我說兩句話,這個楊沒事偷樹無論如何都是錯的,但是這個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個以後他不偷樹就對了,這個是不是就叫他把樹甩到地上算逑了”。大夥兒說:“要得,要得”。王麻子眼珠子兩轉,說:“這個,這個,藥水吐了,但是藥性還是到了,大家的馬兒大家騎,那,那就算他媽了”。
每每想起這些,楊少事逢人便說,瓷瓦子揩屁股,一大險啊。對自己一輩子的一句話的經典的總結,我,一輩子,只幹對了一件事情,就是一泡尿拉的是時候。我楊少事,其他的本事沒有,我的本事就是沒有本事,嘿,嘿,嘿,沒有本事就是最大的本事了,就少事了。
楊白吃在想,我這次就是楊讓事了,是不是也有楊少事一泡尿拉的是時候的異曲同工之妙呢,反正最終我是成人之美,人家是好事成雙了,讓王麻子楊桃花水到渠成,享受魚水之歡了。這鎮長也是好大一個官了。把他整的巴適安逸舒服,一高興,屁顛屁顛地走的時候,我給他提當個村長那個事,說不定他一高興,將胸脯一拍,或者將腦門一拍,或者將屁股一拍,說:“說啥呢,這事出在我手上呢,就他一句話的事了”。而我自己,家裡的那個黃臉婆,經常數落我,一輩子的命就只當得了一個社長,說我也就是一個雞婆,只知道在雞窩裡耍歪,狗日的,還不是光說我。上次在席桌上吃酒,還當著我的面,又在給王麻子夾菜,又在給王麻子敬酒,跟王麻子眉來眼去,說起話來,都是浪聲浪氣的了。說實在話,當時老子我腦殼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人家王麻子看不上你,你沒趣,我自己也把你拿不出手,而你硬是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逑作用都不起呢,現在想起來都還有些噁心。那以後,他楊白吃就知道自己的事業之路就不要指望家吼頭女人去趟了。他隱隱約約地意識到,自己正在幹一件偉大的事業,說不定是自己的先人從來沒有幹過的事業。不過,他還是暫時抑制住了內心的躁動。
又過了幾天,楊白吃覺得要下山去摘桃子了。守株待兔,坐等花開,也不是辦法。他提上兩瓶燒老二,跑到鎮上,找王麻子。王麻子把眼睛的餘光往酒瓶子上一瞅,在座位上立馬站起來,索性把酒瓶提起來端詳,一下子就又給摔得多遠了。王麻子說:“狗日的,把老子當狗用了,把老子腰桿整疼幾天了,都是你的餿主意。說著說著,就‘哎喲,哎喲’呻喚起來,像是想要動動身子,但是又動不了了。這一幕把楊白吃給嚇壞了。心想,吔,膏藥又貼反瓜了,不但當村長的事情泡湯了,還要賠幾個醫約費子子了。楊白吃急得腦門子冒虛汗。好在王麻子這官老爺喜怒無常,王麻子又說到:“你是始作蛹者,老子腰桿痛,沒法當鎮長了,當個鎮長還有什麼想頭,搞頭,這個,這個,你總要想個辦法才是”。這一點撥,楊白吃到是靈感襲來。說:“我的活先人,你早點說嘛,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呢,前兩天,河邊上有人挖沙淘金,挖起了一個帥大的土鱉,你當鎮長的,料想公務身體都十分繁忙,我去買來,燉耙點,連湯喝,補一補,保證恢復元氣,到時候就金槍不倒了”。王麻子嘴角笑扯到耳門坡,露出了幾顆金牙,笑著說:“這嗎也才是個事兒”。楊白吃說:“你等到,鎮長一句話,這個在下跑斷卡呢”。楊白吃邊說邊退出了王麻子辦公室。楊白吃找到黑娃子,說:“這個你要賣的那土鱉呢”,黑娃子說:“去,去,去,你拉泡稀屎照一下,你也是吃得起土鱉的人不,又不是真心買,你問那些幹啥”。楊白吃說:“這娃兒,嘴打人呢,這個你給也不要門縫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我就買不起個土鱉了囉,你開個價”,黑娃子看了他一眼,心裡想的是,吔,毛裡看不出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