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興四年,癸卯兔年。
上元節,洛水河兩畔組織了盛大的慶典,除了燃放煙花、爆竹之外,還有打鐵花。
這在當世是十分新奇的表演。
薛白在偃師時就從舞陽私販大量鐵石來煉,他雖不太懂鑄造工藝,胡亂說了幾個大方向,這麼多年過去,鐵匠們學著築高爐、建風匣,工藝還是有了很大的進步,順帶也有了這樣的花活。
是夜,天津橋橫於洛水之上,橋邊搭起了一個丈餘高的花棚。
花棚有兩層,遠看是圓的,實則是八角形。
“你們可知這花棚為何是這形狀?”
“為何?”
“聖人在潛邸時,命天師李遐周造火藥、鍊鐵器,因此這打鐵花與道家淵源甚深。這八角花棚便是個八卦,所謂一元生兩儀,兩儀生四象……”
說話的一群人穿的都是同樣的藍色布袍,衣著不華貴,卻很乾淨,正結伴出遊。
這是洛陽府各個縣學的廩生。
他們既不是能入學國子監的權貴子弟,也不是才名聞達於州官的才子,大多都是讀書勤奮、天賦也好的普通人家子弟,去歲得以多了一條出路。
袁志遠便在其中,聽了同伴侃侃而談,不由問道:“林濟,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林濟是廩生中最年輕的一個,卻每天都一副苦大愁深的表情,聞言還未回答,已有旁人替他說了出來。
“因為林濟也是從偃師的‘濟民社’出來的。”
“濟民社?”袁志遠道:“怎有棚社起這樣的名字?得避諱太宗。”
他是世族家裡的奴隸出身,對民間之事聽說過的少,懂得的各種講究卻多。
林濟道:“濟民社雖沒避太宗的名諱,行的卻是太宗皇帝的志向。”
說著,他指了指身旁的幾個,又道:“這次童試,洛陽府中榜的有好幾個都是濟民社養大的,我們都是流民的孩子,原本是餓死荒野或被賣為奴婢的命,是濟民社養大我們,供我們讀書。”
袁志遠對此好奇起來,正要再問,前方忽然響起一陣歡呼。
“好!”
他抬頭看去,只見一群光著膀子的大漢正齊力推著一個大風匣。
之後,打花者手捧長長的花棒,舀起鐵汁,迅速跑到花棚下,另一打花者也拿起木棒,與他那盛著鐵汁的花棒猛地相擊,鐵花遂沖天而起。
“好!”
袁志遠也跟著叫了一聲,一開始聲音不大,隨著洛河上的火花愈發明亮,他的聲音漸漸增大,終於放開了喊。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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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堂上,薛白也在看著洛河,那璀璨燈火離他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
站在他身邊的李遐周穿著寬袖的道袍,被風吹得呼呼作響。
“以我們現在的冶煉工藝,陛下說過的那些物件,慢慢總能造出來的。”李遐周指著遠處打鐵花的情形,“貧道可不只是弄出了這花活。”
薛白問道:“有什麼新進展嗎?”
“鍋爐。”李遐周道:“貧道感覺有了鍋爐,蒸汽機也許也快要有大進展了。”
“嗯。”
薛白想再指點李遐週一些什麼,可想來想去,懂的一點皮毛早也說過了,剩下的只能慢慢摸索。
這種事經歷了很多次,有時候分明覺得離突破就差毫釐了,可數年間都突破不了。
不管怎麼說,有進展就是好事,薛白就知道有了自己的指引,生產力的發展是有所提速的,雖然很多東西得經歷很長的時間才能看到成果。
至少這讓他有自信執政生涯裡讓大唐走向強大,哪怕不做變革、不去解決土地兼併的問題,只憑藉著生產力的發展,也能讓他得到一個明君的評價。
他也許可以放鬆下來,享受那個會慢慢到來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