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他曾輔佐李亨,所以沒得到李唐應有的重用;二是他送女兒和親回紇是出於忠心,卻被指責為有異心;三是他想讓僕固瑒繼承節度使之位是為了補償他僕固一族戰死的那麼多人。
他的反抗,是為了宣告這些,而不是為了寧國公的爵位,不是為了現在這種安樂等死的生活。
結果,一回了長安,根本就沒有人再聽他說那些委屈。
所有人都在贊他恭謹遜順,把他放在花團錦簇的軟榻上,讓他自己等死。
次日,僕固懷恩命人找來了一個讀書人。
“見過寧國公。”
“我聽說,你是萬年縣寫文書寫得最好的人之一,報紙上多次刊了你的文章。”
“是。”
僕固懷恩道:“你幫我寫一篇自罪狀,我要遞交朝廷。”
“寧國公府中該是不缺幕僚,為何要學生來寫?”
僕固懷恩皺眉道:“因為我的幕僚不肯幫我寫。”
說罷,他就徑直口述了他要表達的態度。
在這件事之前,他就曾經給李亨上過一次自罪狀,說他自己幾大罪狀,比如對社稷太過忠心,為李亨立下了汗馬功勞,又為了李亨把自己的兒子都殺了……總之全是反話。
他這人就是這個臭脾氣,如今又犯了。
先是把他受到的三個委屈說了,他繼續道:“因此,臣一時沒能想通,差點舉朔方之兵對抗朝廷,幾至與朝廷翻臉,舉刀與郭子儀相抗。若非老母相勸,又顧忌大局,險釀成大錯,懇請聖人治罪。”
“僕固公,你這是為何啊?!”
“讓你寫,你就寫。”僕固懷恩板著臉道:“一定要寫得文彩斐然,義憤填膺。”
“可是,這樣的奏摺除了讓你被降罪,再連累學生,還有何用啊?”
僕固懷恩道:“若不說出來,我一口氣憋在心裡堵得慌。”
“要不,學生給你通一通?不瞞僕固公,學生擅長一些養身之法。”
“閉嘴!你給我寫,否則我要了你的命!”
“是,是,是……”
很快,那文人就動筆寫了一封奏摺,僕固懷恩看過,頗為暢快,連連稱好,讓他謄寫了一遍,親自蓋上大印,封好讓人遞入宮城。
他還拿了一大筆錢,讓對方將這文書投到長安的報紙上。
不論旁人怎麼想,他要讓天下人知道他反抗過朝廷的硬氣,又是為什麼反抗。
一整夜,僕固懷恩趴在軟榻上沒有入睡。
這個夜裡,他知道他的子孫們在花天酒地,知道長安城裡已經沒有一個官員像之前那樣關注著他了。
在朔方時,他是可以奪人而食的猛獸,是能給大唐掀起動盪的梟雄。現在呢?在長安官員眼裡,他成了個廢物,不值得重視了。
沒關係,他們很快就要重視他,再次聲討他,捲起驚濤駭浪。
他也許會被降罪,甚至被問斬,他寧可在鬥爭中遍體鱗傷,也不要一個人在這裡孤獨地等死。
終於,天亮了,又到了下午。
僕固瑒帶著宿醉,手裡握著一張公文大步趕了過來。
“阿爺!”
僕固懷恩抬起頭,知道這個兒子要氣急敗壞地問他為何要這麼做了。
“阿爺。”僕固瑒語氣興奮,道:“朝廷給我升官了,阿爺是怎麼想通了?竟上表提議朝廷削掉地方節度使的財權、任免權……”
“你說什麼?”
僕固瑒迫不及待把他的升遷文書放在了僕固懷恩的面前,喜笑顏開道:“如此一來,僕固一族再也不用擔心被朝廷清算了!”
“我的奏摺呢?”僕固懷恩又驚又氣,問道:“我的奏摺到哪裡去了?!”
次日,他就看到了他的摺奏,竟是被刊在了大唐政報上,與僕固瑒說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