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已無關於他對僕固懷恩大不大度,若真能治好了僕固懷恩的背疽還無妨,可若治死了又如何?藩鎮們會說朝廷把人召到長安弄死了。
眼下已經不是需要朝廷一直去籠絡人心的時候,而是整肅綱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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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大明宮之前,顏真卿又求見了皇后。
雖是父女,他與顏嫣相見時因是在殿內,反而比見薛白還多了些繁文縟節,甚至還要見禮。
顏嫣才不受她阿爺的大禮,直接讓宮人把李祚牽上前,笑道:“知阿爺其實是想見這孩子,給你帶來了。”
“祚兒見過阿翁。”
兩歲多的孩子奶聲奶氣地學著行禮,顏真卿看著也心疼,偏是撫著長鬚,擺著嚴肅的神色來,教導這個小小的儲君。
永兒如今也被封了個才人,依舊跟在顏嫣身邊,在一旁看著都替李祚感到委屈。反而顏嫣能坐得住,笑看了一會,才讓永兒把李祚帶下去。
怪的是,分明顏真卿對李祚最嚴厲,李祚卻最親近他,抱著他的腿,死活不肯下去,哇哇大哭。還是顏嫣板著臉叱了兩句,才讓這孩子噤聲,老老實實地下去。
父女倆這才能敘上幾句話。
顏嫣莞爾道:“看阿爺整天板著臉,君君臣臣的,像是沒把他當成外孫。”
“他先是大唐的儲君。”顏真卿不無憂慮地道:“你們啊,還是太縱著他了,我近來為東宮物色了幾個先生。”
顏嫣反正就是笑應下來,卻沒說薛白可不是這想法。
她也不知薛白是什麼想法,但反正是沒有現在就極力培養儲君,始終是一副“讓孩子能健康快樂成長”之類的態度,某一次甚至還說過“百年之後的事,誰說得準呢?”
有時她私下猜想,或許是薛白人生二十多年都姓薛,卻讓孩子姓了李,所以有些不自在。
她還為此笑話他太擰巴來著,他卻是灑然一笑,道:“姓什麼不重要,我不過是不想他一輩子被人操控了。”
顏嫣大概能明白薛白的意思,大概就是,李隆基送了“李祚”這個名字,當然不是出於好心,而是要利用這孩子保證李唐社稷的延續。
可她覺得,既然送了她兒子一座江山,利用了就利用了。
當時她就懟了薛白一句,道:“若這小東西願意被操控,那你非要與他擰著來?我看,你才想要操控他。”
這話極有道理,這之後,薛白就沒在兒子的教導上與顏嫣唱過反調了,由著她與顏真卿給李祚從小就教各種東西。
當天父女二人談過了李祚的學業規劃,顏真卿遲疑片刻,還是問道:“聖人近來可是有煩憂之事?”
“無非是西北之事。”
“除此之外呢?”顏真卿又問道。
顏嫣笑道:“除此之外,別無其它煩憂。”
顏真卿道:“今日見聖人獨坐於蹴鞠場。”
“阿爺想多了,不過是他嫌國事繁重,忙裡偷閒,跑去透口氣罷了。”
“如此便好。”
見過了顏真卿,顏嫣思量了一下,已是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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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見了薛白,顏嫣便支開旁人,點了沁人心脾的香,等夫妻二人上了榻,似不經心地道:“阿爺今日說你有心事呢。”
“因為我在蹴鞠場邊搬了塊大石頭?”
“為何搬塊石頭。”
“坐著乘涼,看看雲,吹吹風。”
顏嫣笑道:“太液池邊的賞心亭你不坐,非要自己搬塊石頭,無怪乎被說。”
“那些宮人一看我坐在太液池邊,便偷偷跑去準備瓜果,以備我萬一吩咐了,我若叫他們別準備,他們又要惶恐不安,擔心是不是上次的瓜果不甜,不如我自己坐著自在。”
“可當這樣的皇帝,不就是郎君一心想要的嗎?”
“是啊。”薛白也笑了笑,道:“我貪心,都想要。既想要皇帝的權,又希望我想自在的時候就有自在。”
“我知道。”顏嫣道:“我就是奇怪,為何這般小的一件事,阿爺會多問一句?他往日卻不會在意這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