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把李隆基殺掉啊。”
薛白腦海中常常會冒出這一個念頭。
可從理智上來說,暫時沒必要這麼做,李琮近來老病交加,像是就快要死了,現在薛白需要做的就是讓朝臣們看清楚李琮自然死掉的過程。
等他繼位一段時日,局勢安穩了,再動李隆基不遲,更可能到那時李隆基已然不在了。
於是縈繞在腦海裡的殺意再次被驅散,薛白環目四顧,看到的是宣政殿那一成不變的牆。
再大的宮殿,待得久了也像是囚牢一般,如今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這殿宇裡透過紙墨來治理大唐。每天面對著一封封奏摺,想象著在各地正在發生的畫面,就好像看到了整個天下。
包括對西北戰局的瞭解亦是如此,這一次他沒有親乘鞍馬,他根據那一個個文字,在地圖上標註或推進著每一支兵馬的路線。
像是在下棋,每當他把兩枚兵棋碰到一起,每有一場戰役發生,他看不到那些噴湧如注的鮮血、哀嚎不止的傷兵。只看到一個個的數字。
於他,這是一種新的戰場形勢,他這次是一個決策者。
到了七月底,薛白拿起一個小小的兵棋,象徵著封常清、張光晟所率的安西軍,他把兵棋從長安推到靈武,沿著黃河漸漸推入回紇境內。又過半個月,這時中秋節已經過了,吃過月餅,薛白又把兵棋往西推了推,就再也不知該如何推它了。
九月,訊息傳來。
回紇發生內亂,回紇可汗暴斃,其長子葉護與次子移地健勢不兩立,移地健指責葉護弒父,並稱大唐在背地慫恿葉護。
移地健倒也沒有冤枉葉護,因為當年葉護被薛白俘虜,薛白確實是慫勇他回去與其父親兄弟爭權,還派遣了一些人跟在他身邊為他出謀劃策。
倒沒想到矛盾激化得這麼快,直接導致了回紇分裂。
葉護當年帶到大唐的精銳騎兵被薛白收編了不少,實力不如移地健,大敗之後向西逃去尋找葛邏祿的幫助。
移地健於是劫掠境內所有商旅,斷絕了唐廷與葉護的往來。
薛白不久前才派出了安西兵馬借道回紇,並遣使李承寀結盟回紇共擊吐蕃。回紇發生內亂時,李承寀才剛剛抵達回紇王庭,如今生死未卜。
至於那一路安西兵馬,並未北上去往回紇王庭,但路上只怕更不順利了。
薛白徹底失去了這支隊伍的訊息。
他派人去打探回紇的情況,但茫茫草原,短時間內肯定是不會有迴音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李琮的身體每況愈下,但竟還在頑強地撐著。而大唐在西北的戰局也是同樣的情況,處境日壞,苦苦支撐。
地圖上划著的行軍路線已經亂成一團麻,被拋掉的兵棋裝了一筐,但也擺上了更多新的兵棋,老兵死,募了新兵,錢糧的消耗巨大,已到了國庫難以承受的地步。
薛白死咬著不加稅賦,卻不得不讓那些擅於理財的官員們透過鹽榷、茶榷收集軍費。至於天子內帑,甚至於他自己的私財,也早就投入了進去。
到了十月,天寒地凍,殿內擺了一個小火爐,薛白與李泌坐在火爐旁商討事務。
兩人都沒了前些年那種神彩飛揚的年輕姿態,都顯得有些沉悶。
“達扎魯恭本該早兩個月就撤兵,天寒地凍,他搶不到什麼,倒不如明年再來。”
“是啊,吐蕃軍的目的不在於攻城掠寨,來年秋天再犯境是更好的選擇。”李泌沉吟道:“為何達扎魯恭還不歇戰?這般打下去,他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是我問你。”薛白道:“若非軍事上的意圖,那便是政治上的了。”
“想必他看出來了,若給大唐三五年喘息的機會,國力將遠勝吐蕃?他知道現在是削弱我們最好的機會。”
“確實如此。”
薛白對這一點非常有信心。
留給吐蕃壓制大唐的時間不多了,一兩年內,封常清等名將就會回到安西四鎮重整鼓旗;薛白也許會登基,朝堂會更加穩定;國力逐漸休復,軍備也會增加……這些都是肉眼可見的變化。
“但他竟能看出來?”
李泌道:“如果達扎魯恭是感受到了大唐給他的威脅,決定在這兩年內拖垮大唐,那此人不可小覷。”
“我沒小覷他,我就是還不夠了解他。”薛白雖然每天都看情報,但離得遠,終究不像以前在戰場上直面對手那樣能感受到對方。
“達扎魯恭不撤軍,那就隨時有可能突破防線殺入關中。即使我們計程車卒能撐得住,軍費就快要先撐不住了。”
“他未必沒有壓力。”薛白道,“吐蕃也並不是鐵板一塊。”
李泌手指點了點地圖,相繼道:“敵攻我守,吐蕃軍只需要一支兵馬攻襲,我軍便疲於防備。現今我軍集於坊州、鹽州、夏州、靈州等地,而若涇原失守,吐蕃則可能繞開我軍防線,直下長安,不得不防啊。”
薛白沉思著,手裡拿著的一枚兵棋反覆擺弄,沒有馬上放在地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