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兄緣何在此?”
“哈哈哈,可算追上三郎了。”李白朗笑著,盡顯豪邁之色,道:“聽聞你到了滑州,與我相距不過百餘里,我特來找你飲酒,到了滑州卻聞你已北上,我反正都來了,也不差這百餘里。”
薛白問道:“只是飲酒?”
李白也許還有別的事,可見到薛白是真的開心,遂將那些凡塵俗事拋諸腦後,笑道:“不僅飲酒,還有賦詩。”
“好。”
換作旁人相邀,薛白寧肯多處置些公務,懶得把時間花費在飲酒吹牛之事上。可人生在世,總歸得有幾個可以一起虛度年華的朋友,李白毋庸置疑是其中之一。
當夜,他們行到觀城縣,拋掉護衛人馬,微服出門尋了一間小酒肆。
酒肆老闆是個頭髮稀疏花白,微佝著背的老頭,或許是獨居的緣故,大半夜被吵醒了卻依舊很熱情,升了火,溫了兩壺酒,又切了些肉乾,端上些小菜。
“一看兩位就是風雅之客,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李白見這尋常老人也能拽幾句文,大感驚奇,拉著他一起飲了幾杯。
可見他確是十分坦蕩,並不是有事想與薛白說。或者說是朋友相見,那些不重要的事也就可以不說了。
還是那老頭飲了幾杯之後,睏意上來,收了酒錢,自去睡了,讓他們走時帶上店門就好。
薛白這才問道:“太白兄,你特意趕了上百里路來見我,真的沒旁的事?”
“原本是有的。”李白道,“現已沒有了。”
“便當閒聊,說來聽聽也好。”
“好。”
李白也灑脫,擱下酒碗,道:“我聽聞你卸下兵權,要回長安,本打算來勸你一遭。現在你既安全無虞了,這等勾心鬥角之事,也就無甚好談的了。”
薛白原本還以為李白是不願再當轉運司這種繁瑣衙門的官,此時方知自己是誤會了李白的義氣。
彼此之間無話不談,他把這想法說了。
李白哈哈大笑道:“我確實是又辭官了,轉運司那些俗務磨人得很。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也難為他狂放不羈,換作旁人,再覺得俗務磨人也不會真的辭官。更不會在辜負了薛白之後還把這件事坦坦蕩蕩地說出來。
薛白搖頭輕嘆,道:“太白兄有志於大功業,豈可如此率性而為?”
他不止一次聽李白說過,平生志向是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慧,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對此,他也有心提攜李白,可每次相見,總覺得李白太過孤高,還有些眼高手低、憤世嫉俗,這不是為官者應有的作派。
“我與你是兩類人,我一輩子都想著能‘談笑安黎元’,既要一展抱復,也不可失了本性。”
李白端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碗,也給薛白倒了一點。此時才發現,薛白的那碗酒到現在才少了不過一口。
薛白抬手擋了擋示意不需要更多酒了,道:“是啊,太白兄想要‘大鵬一日同風起’,可我自知是一隻螻蟻,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螻蟻爬到了高處,總怕一陣風吹來,又把它吹下去了,不敢有絲毫懈怠,委曲求全、摧眉折腰事權貴。”
這確實是薛白一直以來的心態。
他不像李白天性開朗樂觀,凡事總是思慮重重。可他常常也羨慕李白,那般不羈灑脫,視高官厚祿為糞土,活得自由自在。
“伱豈能是螻蟻?”李白搖頭不已,“你是皇孫貴胄。”
“我的起點就是一個卑賤的奴隸罷了。”薛白隨手入懷把身上的印信拿出來丟在桌上,道:“這些年苦心孤詣才謀來的。”
拋開了印信,也就拋開了身份。
李白伸出手,拍了拍薛白的肩,道:“如此說來,我便不羨慕你了,我出則以平交王侯,遁則以俯視巢許。天生我材,豈可為功名富貴失了本心?”
“太白兄是天才。”
兩人碰了碰碗。
李白酒到醺醺然,到火灶邊撿了一根枯枝就舞起劍來,還要薛白給他賦詩作歌,增加氣氛。
也只有他,在薛白成為雍王之後,依舊待薛白如初,確實做到了平交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