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道遼西無鬥戰,當年遼西無戰事,如今卻不同了。”薛直皺了皺眉,目光深沉了起來。
崔顥抱拳道:“我出生博陵崔氏,年少登科,薄有詩名,世人皆視我為文人雅客,冠我以輕浮之名,不信我能於仕客上有所作為。可我遊歷邊塞多年,飽經戎旅,實可擔一‘老卒’之稱,薛將軍可信?”
薛直這才回過頭看了崔顥一眼,眼皮一抬,目光綻出些訝異之色,點了點頭。
“我先反問崔參軍,節帥為何要擔心雁門關的情形?”
崔顥一愣,道:“自然是因契丹南下。”
“崔參軍這邊請。”
城樓內的桌案上擺著一張輿圖,大致繪製了河東的幾支軍隊的駐防範圍。
薛直引著崔顥到了地圖前,抬手指點著,道:“在雁門以北,還有橫野軍、岢嵐軍、雲中守捉,契丹人即便是南下了,也並非雁門關首當其衝,節帥為何不去問這諸軍,反而來問我?”
崔顥笑道:“自是因為我先到了雁門關。”
“好。”薛直道,“既然節帥問我雁門關局勢,我便直說了,我如今更擔憂的不是契丹,而是范陽。”
“何意?”
薛直略略沉默之後,指著輿圖上雁門關西北的方向,那裡是橫野軍的駐地,也是河東、范陽兩道之間的交界處。
“開元四年,同羅、拔曳固等九個突厥部落因不堪忍受默啜汗的暴政,歸順了大唐。朝廷樂於接納他們,但也擔心他們日後會叛亂,遂將他們拆分,編入了河東各軍,其中,橫野軍接收了五部,這突厥五部的首領分別授予前、後、左、右討擊大使,駐紮蔚州,守著飛狐口。”
崔顥此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此時目光落在地圖上,方才意識到橫野軍駐地的重要性。
蔚州、飛狐口是什麼地方?是太行山八陘之一,是河東與范陽互通的要道。
薛直又道:“這些年,朝廷發生了幾樁事。同羅部首領,稱‘阿布思’也好‘李獻忠’也罷,叛逃了,在此之前,安祿山幾次請求把阿布思的族人遷至范陽;另外,安祿山還斬殺了不肯聽從他命令的突厥左賢王哥解,整編了哥解的族人。”
“薛將軍的意思是?”
“安祿山之所以對歸順的突厥諸部如此在意,你認為他目的在何處?”
“橫野軍?”崔顥想了想,道:“可橫野軍屬於河東節度,安祿山作為范陽節度,怎可能插手得了?”
薛直道:“太行山一帶,物資補給困難,河東邊軍人數眾多,朝廷負擔甚大,因此一直鼓勵屯田、屯鹽,使河東兵馬自給自足。其中,嵐州一屯,蒲州五屯,雲州三十七屯,大同軍四十屯,橫野軍四十二屯,橫野軍的規模一直是最大的,他們還製作土鹽。”
“土鹽?”
“所謂土鹽,就是從已經鹽化的河床中提取粗製鹽,橫野軍鹽屯效果頗顯著,一個鹽兵最多一年可收鹽一千五百石。”薛直道:“有了這些重要物資,橫野軍遂一直與突厥、契丹諸部,以及范陽,有著密切的貿易往來。”
崔顥道:“薛將軍何不直說,你擔憂的是何事?”
薛直沉吟著道:“范陽那邊的訊息一直稱很快就要滅了契丹,可剛過了年節,便有契丹兵馬南下,為何?”
“許是被范陽軍打得丟失了牛羊,想趁著開春,前來劫掠一番。”
“秋後不來,卻在這時節來?”薛直搖了搖頭。
話說到這裡,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崔顥雖然一直在發問,其實是一個極聰明的人,早已聽懂了。
“我所擔憂的是,安祿山若有反意,收買了橫野軍、勾結了契丹,即可輕易以武力佔據河東啊。”薛直卻還是直說了出來。
“這……會嗎?”
“韓節帥遣你來問,難道就沒有猜想嗎?”
“這一切都只是薛將軍的猜測。”崔顥道:“可有實證?”
“沒有。”薛直道,“老夫所說的,不過是猜測。”
崔顥良久無語,再次轉頭往北面望去,這次終於明白了方才薛直是在看什麼。
那茫茫山川之中,原來是那般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