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耄耋老人一般的賀立群緩緩從廳後走出,就是雷嶽二人早有預料也不禁心頭一緊。
見狀,安攸之趕緊上前想要攙住顫巍巍的賀立群,然而賀立群卻輕輕搖頭拒絕道:“……這最後的路,還是讓賀某自己走吧。”
聽得這話,安攸之和雷嶽都忍不住心中一嘆,即便不用神識也能看出賀立群此時的狀態已是油盡燈枯,所以這小段路很可能就是賀立群最後的一段路了。
三人坐下後,雷嶽和安攸之都並未開口提問,默默看著賀立群等待著他自己道出,而賀立群也正有此意,於是他緩緩開始講道。
“事情還要從十多年前說起,當年哲兒的毒症雖被暫時穩住卻難以根治,為此我尋遍震域名醫。卻沒想到某日突然收到了一封來自木靈宗長老呂相書的信,信中他說找到了一位奇人可能有救治哲兒的辦法,但他無法說動其出手,所以希望我親自來一趟艮域。
“當初哲兒正是有了他的救治才免遭萬蟲噬身之苦,於是我沒多想就趕去了艮域,也在呂相書的引薦下見到了那位奇人,那人性情古怪、亦正亦邪,但本事卻是不凡,對於草木、蟲豸的瞭解更是讓賀某大開眼界,也是那時賀某真正相信了這人有能力拯救哲兒。”
說到這裡,賀立群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但眼中卻滿是自嘲。要是當時自己能多幾分冷靜,或許就能看穿他們的真面目了,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太晚了。
“在我的再三懇求下,那人終是答應隨我回震域救治哲兒,但一切的前提是我必須完成他交待的三件事,並且還要立下誓言不得對外提起他的存在,更不能將此事外傳。我本以為是對方不願為世俗打擾才有此要求,卻沒想到竟是……”
當初賀立群心繫趙哲,又有呂相書這麼一個值得信任的木靈宗長老作保,也就自然而然地答應了下來。原本賀立群也不免心有忐忑,但很快那人說好的第一件事就交待下來了,讓他去往坤域採摘一種奇異的靈植,這種靈植只生長在險地,想要採摘極為不易。
但就是這樣反而讓他放下了心,只要不是讓他去做些傷天害理之事就行,至於說不易,若是容易那還用得上驅使一位出竅境大能去完成嗎。經過一番波折之後,賀立群終於成功採到了那人所需的靈植返回艮域,那人對賀立群的表現很是滿意,於是很快便交待下了第二件事。
然而這件事卻比第一件事難了不止數倍。那人給了賀立群一隻蟲卵,並要求賀立群將這蟲卵孵化,但既然會將此事交待給他又怎會容易了去。從那人的口中賀立群得知,這是一種名為“貪慾虻”的奇異蟲豸,不食花蜜樹汁、也不喜鮮血葷腥,而是以慾望為食。
當然說是吸食慾望,但其實並非是從物件身上吸取,而是吸納物件周圍產生的特殊氣意,就如怨氣、邪氣,慾念一旦超過某種程度也能產生特殊的氣息,這貪慾虻正是吸食這一氣息維生,而要說天地生靈,還有誰能比人的慾念更為強烈?
不止是當時的賀立群,就連現在聽著賀立群講述的雷嶽、安攸之二人也不禁詫異,世上竟有如此奇異的蟲豸。
但就在賀立群將信將疑之時,那人卻將一本古籍交在賀立群手上並囑咐他好生記下其中內容,這古籍光從材質和痕跡上就極為古樸,作為一名觀察入微的出竅境,這些痕跡是否作假一眼便能看出,而且對方似乎也沒理由大費周章搞出這麼一本書來騙他孵化一隻蟲卵。
無可奈何,賀立群沒有選擇地接下了這個任務,考慮到慾念之氣收集不易,那人竟給了賀立群一道法陣,這法陣並非什麼正經之法,而是一種能刺激人心的邪道陣法。
當即賀立群就露出了一臉鄙夷,而且這也有違他們早前約定的不違正道,那人見狀於是解釋道,此陣效果不大,最多隻有影響凡人的程度,若是賀立群不信找一兩個人一試便知,並且還建議他若是想要儘快收集慾念之氣可以去人多的凡人域。
雖然那人信誓旦旦,然而賀立群還是去做了實驗,正如那人所說,這陣法對修士幾乎沒有效果,就是對凡人也遠沒到讓人瘋魔的程度。有了這般結果賀立群才放心地去了,誰料這一去便是萬劫不復……
想到賀立群不瞭解艮域情況,唯一知情的呂相書“好心”地為他準備了艮域、甚至坤域的資訊,還標註好了不為兩域宗派所注目的凡人地區,這一貼心之舉一度讓賀立群感激非常,於是賀立群就此開始了動作。
賀立群輾轉於艮域各地,佈置陣法收集慾念之氣,然而慾念之氣的積累根本不是短時間能夠做到的,所以賀立群很快就發現獨守一地,效率實在太慢,這般收集等到貪慾虻孵化不知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於是他想到了另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多地同時佈陣。可惜天不遂人願,也許是他的動作太大,很快就引起了當地宗派的注意,趕來調查的修士也越來越多,陣法被毀不說,甚至連他自身都險些被發現。
賀立群一個震域修士在他域佈置邪道陣法,這事要是傳出去,他賀立群可以不要臉面,但風雷門的牌子卻容不得他潑汙。無奈之下,賀立群只得離開艮域,千萬坤域繼續收集慾念之氣,有了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他格外的低調也格外的低調。
然而就在他埋頭收集慾念之氣時,木靈宗覆滅的事卻突然傳遍了九洲,艮域就此落入了巽坎聯軍的手裡,聽聞這訊息他幾乎是魂飛天外,自己辛苦數年結果到頭來又是一場空嗎?誰料沒等他探聽到新的訊息時,他竟收到了那人的書信。
那人稱自己僥倖逃過一劫,如今躲在艮域邊界,幸得之前一直從呂相書那裡得知他的訊息,這才能聯絡上他,若賀立群願意可以繼續孵化貪慾虻,他們的約定不變。事已至此,即便他憂心呂相書生死也是無用,不如趕緊將這貪慾虻孵化出來。
一晃多年,那人偶有書信寄給賀立群,一方面是詢問孵化的進度,另一方面則是告知賀立群為趙哲療毒的事他已有頭緒,並且已經開始著手配置藥石,若賀立群能成功將孵化後的貪慾虻帶回,他願意先隨賀立群前往震域醫治趙哲。
考慮到九洲的形勢,若能在震域得到庇護,不失為一條不錯的退路,也難怪那人會突然變得好說話了,賀立群甚至猜測那人的第三件事恐怕就是希望他能在風雷門或震域為其安排一處安身之地。想到這些,賀立群更是多了幾分力氣。
可惜他還是太天真了。
為了收集慾念之氣,賀立群日夜不眠地輾轉於坤域各地,就連風雷門都甚少聯絡,但看著貪慾虻的蟲卵一天天變大,他心中卻是格外地充實。終於,他們師徒的日子就要苦盡甘來,一切都將好起來了……
直到突然某一天,那人的一封求救信頓時將賀立群從美好的遐想中拉了出來。
賀立群寧願被追殺的是自己,他也不願看到趙哲唯一的希望被這樣撲滅,於是他十萬火急地趕赴信中所寫之地。誰料,等待他的卻是平安無事的那人和生死不明的呂相書!
哪有什麼巽坎二域的修士,哪有什麼險死還生,這兩人身上別說是被追殺的傷勢,就連疲色都看不到幾分,反而是他自己萬里奔襲,真元和精力都所剩無幾。
本能地,賀立群聞到了一股詭異的氣息,但他卻依舊不願相信這一切會是一場騙局,若是騙局對方又圖個什麼?難道這麼大費周章就為他的性命?
面對賀立群的質問,那人和呂相書只是相視一笑,並未向賀立群動手,並保證自己二人對賀立群絕無歹意,且先前的約定也並非虛假,至於為何將賀立群騙來艮域,他很快就能得知了。
是的,賀立群很快就親眼看到了,不到一個月,每日坐如針氈的他就親眼看到了答案。那一道道沖天而起的血光,即便隔著萬里,也能清楚地看到。
“賀道友,你可知這些血光是從哪升起的?”賀立群清楚地記得,當時呂相書是這樣向他問道,那笑容、那眼神,至今他都無法忘懷,隨即一個個地名從呂相書口中說出後,他頓時明白了,甚至用不著呂相書和那人解釋,他便明白了一切。
是啊,那陣法複雜中又包含著一絲精妙,又怎會只有刺激並聚集慾念之氣的小小作用,如此想來恐怕自己得到的法陣只是殘陣,而那殘陣被補全過後……效果也就是他所看到的那樣了。
賀立群甚至提不起勇氣去問呂相書二人坤域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呂相書卻並沒打算放過他。
血祭,賀立群不敢相信,一場天理不容的血祭他竟成了幫兇,而且其中大部分事情還都是由他一人所完成。原來他這些年辛苦種下的結果,就是讓數不盡的生靈飛灰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