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五羊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站在原地眉頭緊緊皺著。他記得去年過年時,那小子沒回家去,其實離得不遠,以他築基期的修為,跑上一天怎麼都能到的。可他就是沒回去,一問就說不想回去。
這位山主此刻心裡有些難受,十分難受。
劉工那是不想回去,是怕回去之後被親人知道自己這些年在外面一事無成,怕回去之後家裡人會擔心,怕回去之後那些小時候的玩伴會瞧不起他。
於是趙五羊猛然掉頭,往方才那處宅子去。
劉工喝了些酒,躺在床上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轉頭看了看四周,屋裡什麼都有,就是很亂很髒。衣服也在地上丟著,幾本書也在地上丟著。少年人看著自己住的地方,又轉頭看了看門栓,看那門栓是緊緊插著的後才一把掀起被子把自己包進去,裹著的被子連同那一張床,皆是抖動不停,一個少年人在被子裡無聲抽泣。
過了片刻,被子猛然又被掀開,少年一下子直起身子,在懷裡掏出菸斗,取的菸絲再不是先前繡著荷花兒的錦囊中的,而是一包在知冬城地攤兒買的廉價貨,點著猛吸了一口,少年人才有些恢復心情。
這時門外趙五羊聲音響起,那位其實不算年輕的山主,吼叫道:“哎呦我去,你這個老煙槍,躲屋子幹嘛呢?想找個女伴兒了跟哥說,可別自己躲起來傷身體啊!”
劉工幾步走到門口一把將大門拉開,對著山主打趣道:“你可拉倒吧!找個女伴兒?我跟你要個逛窯子的錢你都沒有吧?”
趙五羊丟過去一包菸草,轉頭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聲音十分沉重:
“小子,怎麼樣都行,別看不起自己了,路還很長的,不管我們這一關過不過的去,你都會活著。這些年,是我沒考慮到你的感受,對不起了,兄弟。”
……
離秋水為什麼沒有問為什麼憑什麼?因為她知道張木流是怎麼想的,因為她知道,張木流看得起趙五羊,看的起劉工。
幫忙當然可以的,也費不了多大功夫,水殿黃庭已經煉成,境界也算是抬高了一些,雖然沒有離秋水那麼誇張,可也是個實實在在的元嬰中期了,還有現在終於有了麻先生的劍術,打個分神境界,一點兒問題都沒有。當然不算薑末航這種天才中的天才。
更何況,一路洗心洗劍不停,也得虧離秋水一路相伴。
人嘛!都總是會把一些事情藏在心裡,想著慢慢就會淡忘,其實藏的越久,落得灰塵越多,便會越難以釋懷。有了這位女子一直陪在身邊,好多話都終於說了出來,心中自然會敞亮許多。
自從在離秋水被大鯤吞入口中那一刻,張木流看見了一抹熟悉的笑容後,他就一直很怕,怕離秋水會與李邚真一樣都是別人的一縷分魂。後來更怕,因為他心裡是真的喜歡她了,怕的還是離秋水會是別人的一縷分魂。直到被這位奇女子好好教訓了一番,張木流才有些釋懷。
青年在出觀水亭時,就想說一句話,一句與從前道別的話:
“我喜歡的邚真,是真的死了。哪怕以後再出現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人,也不會是她。我喜歡的離秋水,就是真正的離秋水,哪怕她腦海中的那段兒記憶,是別人硬塞給她的,我喜歡的也是她自己,而不是她腦海中的另外一人。”
直到那一刻,與無數個自己只見模糊不清的青年,才略微看清了一條路,通向自己的。
張木流只有在盛怒之下才會一身黑衣,如同身後那柄長劍。二者都是不知不覺中被一些事兒弄的通體烏黑,骯髒不已。遊方弄髒的是劍身,張木流弄髒的是心。
遊方初現身時,是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待認主張木流後,才略微褪去一些黑色。而這一路走來,黑色也一直在緩緩褪去,因為遊方,最早是叫做明如鏡的。
這柄古劍最早時,可以鑑人,鑑物,鑑妖魔,鑑鬼怪,鑑世間萬物,破一切虛妄。
所以說,緩步山海,既是洗心也是洗劍。以山海磨劍,以山海洗心!
而離秋水,合道期劍修,真真正正的劍修。本命劍是十諒水,雖然還不知道那柄劍到底是什麼來頭,可光憑其自身的冰屬性真意,便能鎮壓心魔,這就不是一般的古劍所能具備的。只說離秋水一人,煉虛以下幾乎是沒敵手的,如果只按合道境界算,這位喜穿一身紅衣的女子,絕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壓根兒就不需要張木流出手,光是一個離秋水,護住那座有舍山是綽綽有餘的。
可他們不能護,不能就這麼白白去護佑他們。得讓那小子知道,從來就沒有什麼白得的事情,你要想得到什麼,就必須付出些什麼。
沒有人是生來就應該為他人做些什麼的,只有從來就願意幫他人做些什麼的人。
張木流是想讓劉工懂得一個道理。那句“憑什麼?”就是很直白的去問少年:“我憑什麼幫你們?我以什麼理由去幫你們?”
人生路上,無論凡人亦或修士,都得記住四個字:“莫向外求。”
因為從來就是,求人不如求己。如果劉工當時死纏爛打來求張木流二人,張木流依舊會答應,只是日後便不會將少年當做是同道中人。
青年很慶幸,劉工最後沒有攔下他,沒有求他留下幫有舍山渡過難關。
在張木流眼裡,趙五羊與那位魏九千歲是真正值得交朋友的人,從始至終,他們沒有與張木流提過一句有舍山困境的原委。。
等見過城主後,張木流會等著,等那位少年拿出一個理由來找自己。
……
從知冬城就可以看出這座瞻部洲的現狀,修士極多,只是最多也才是個築基,就連一城之主,也才堪堪是個金丹修士,本土金丹,著實只能擺著好看,瞧著唬人。瞻部洲本土修士,元嬰以下真是不如狗。故而瞻部洲是大修最少,修士山頭兒與宗門卻最多的大洲,除了三教番屬聖地,明面上的最高境界,也就是煉虛罷了。所以那跳河城的小鋪子裡的矮個兒掌櫃的,估摸著也算是這一洲山河頂拔尖兒的修士了。
大半年輕天才修士都去了豆兵城,往南方海上出拳出劍。那也是瞻部洲本土的沒有什麼大背景的修士,能出頭兒的唯一地方,以斬殺的魔物能換取到一定的資源,據說那些魔物身上能提煉出某種很值錢的東西,各洲皆有商船不停往邊城運送資源,為的就是換取那些東西。可到底是什麼東西,張木流也不著急知道,殺他幾頭不就行了?
這幾處戰場很是讓張木流神往,好像是回到了夢境中與人一起披甲上場,殺妖不斷的時候。只不過據說這幾處邊城都沒有什麼軍團編制,尋常戰役時,願意出力的,渡海往戰場就是。若是魔物中有了境界高的,豆兵城這邊兒才會去略微管束一些,可也不會強制去命令誰要怎麼做。
豆兵城自從建成以來,所有的城中住戶,都是外鄉人,多半的外鄉人久而久之就成了本地人。
再一路往下,鑄渠河畔有一處修士山頭,張木流想去拜訪一下,因為那座山頭,名字叫做脊背山。巷兒潭的牛放,曾經便提起過脊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