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孃的唇角上揚到幾乎要將整張臉撕裂,她輕輕吹了口氣,最後一縷魔息也鑽入秦顧眉間。
蟬娘吟哦似是嘆息:
“好一對情真意切真鴛鴦,羨煞我吶...”
來不及質問蟬娘口中的“鴛鴦”是指誰,意識就墜入一片沉悶的黑暗。
四周的景象潰散又重聚,秦顧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於戲臺之上,臺下盡是熙攘的看客;
繁冗的戲服好似木偶的提線,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隨著鑼鼓絲竹聲舞動起來。
“...可恨他一朝成富貴,忘恩負義棄結髮...”
唱詞出口,心下一震——
這分明是女子聲音,吳儂軟語,情意綿綿;
再一轉頭舞袖,臺上銅鏡映出人的面容,鏡中人濃妝豔抹,眉目含情,就是蟬娘!
來不及細看,身軀又自己行動起來,一曲唱罷,臺下掌聲雷動,而秦顧的視線不受控制地在看客中轉動——
一名書生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滿臉笑容地向他揮手,定睛一看,這男子的眉眼輪廓與賈富商極為相似,只不過看著年輕許多歲,尚未發福。
胸中好似有熱意上湧,知曉真相的秦顧險些嘔出來,被迫朝賈富商展顏一笑。
情況已經很明瞭,他的靈魂正寄居在蟬孃的軀殼內;
而看這郎情妾意的樣子,二人顯然正在熱戀中。
秦顧試著調動靈息,一點一點嘗試獲得身體的控制權。
而蟬娘已經下了臺,直直奔向人群中的賈富商,二人緊緊相擁,賈富商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我已打算進京趕考,只是...我身上的錢,恐怕支撐不了我到京城的。”
蟬娘道:“官人莫擔心,我還有些存銀,再將行頭當了,總能給你湊齊的。”
賈富商深情地撫摸著她——現在是秦顧——的臉:“蟬娘,等我考取功名,一定給你個名分。”
秦顧心裡呵呵冷笑,此時的蟬娘深陷甜言蜜語的陷阱,怎麼可能想到未來等待著她的是何種悲慘結局。
但他卻知道,賈富商這句輕飄飄的承諾,沒有半個字兌現。
他沒有考取功名,而是成了霖安的富商;
他身邊鶯鶯燕燕圍繞,早已忘了遠在他鄉、散盡家財為自己籌集盤纏的結髮妻子。
景象轉換,秦顧從蟬孃的視角重溫了一遍她是如何典當掉全部行頭,又是如何為了借錢而低聲細語、受盡冷眼。
但胸中湧動著的情感卻告訴他,此時的蟬娘是幸福的。
送別的那天,賈富商剪下自己的一縷頭髮,與蟬孃的長髮綁在一起,放進破布錦囊送給了她。
——正是從雙喜娘娘像中掉出的那一枚。
錦囊被蟬娘貼身收著、日夜撫摸,有一點點破損便仔細用針線縫好,而她自己身上穿的衣物卻早已滿是破洞。
起先,賈富商還會傳信回來,蟬娘不識字,便到處求人念給她聽,臉上滿是幸福的笑;
後來,信漸漸少了,蟬娘日日都在村口等著,卻再也沒有信傳來。
蟬娘依舊每日都等,一等就是十年。
熱烈的情感從未發生改變,痴情如此,連秦顧也不忍苛責。
——事情的急轉直下,發生在第十一年,也就是幻境外的這一年。
有書生落榜回來,見了蟬娘,猶豫良久,對她道:“你別等了,你那郎君...早成親啦!連妾室都納了好幾房!”
巨大的茫然席捲過來,秦顧感到心臟被刀割一般的疼痛,這是屬於蟬孃的情感。
然而事實上,正因為此刻的他能與蟬娘感同身受,反而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她的內心深處,早已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她只是在欺騙自己,直到此時此刻,他人的好心相勸,將她的心臟撕扯得鮮血淋漓。
秦顧無能為力,明知前方等待著她的是什麼,卻只能任憑蟬娘堅定的聲音從嗓間溢位:“我要去當面問一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