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白衣雪倏地伸手一探,已閃電般將那本《金蘭箋譜》的殘籍抓在手中,緊跟著手一縮,窗板“吧嗒”一聲關上了。
獨鶴大吃一驚,咋舌道:“百里先生……你……”
白衣雪見他已然上鉤,心下甚是得意,捏著嗓子笑道:“老夫瞧一瞧是真是假,你安心待一會吧。”
獨鶴雖是起了疑心,卻也不能就此斷定,屋內之人並非百里盡染,尋思百里盡染內力精熟,又多年過著清心少欲的生活,以致上了年紀,但保養極佳也未可知,當下只好惴惴不安守在屋外。
白衣雪藉著燈光,仔細翻看那本《金蘭箋譜》的殘籍,書脊厚有寸許,字跡遒勁而又筆墨新鮮,果是新近謄寫的。他逐一翻看,殘籍分為“傷科”、“藥科”、“暗器”和“指法”等數章,他翻到“暗器”一章,找到其中的蜀中唐門一節,只見開篇寫道:
“峽江唐氏,世居唐家堡,巴蜀之武學名家也,以暗器譽滿寰中,門下逸群之才輩出,歷數十載而不衰。
宣和四年,唐門變生肘腋、禍起蕭牆,遂分顯、密二宗,自此門內傾軋不休,不復昔日枝葉扶疏之氣象矣……
……
顯宗之散花飛天、星流雷動、射潮弩、雲煙神龍罩、誅仙筒諸器,皆鏤冰劚雪,妙奪化工;密宗之鴆羽白、佛頭青、僧眼碧,為其鎮宗三大獨門毒藥,江湖傳言性猛猶在鶴頂紅、毒箭木之上,傷者無藥可醫。然何以性猛如斯?餘百思不得其故也。
餘嘗問教百草老人,言亦不甚了了,推之當取材巴蜀奇花異卉、珍禽怪獸,秘製而成……”
白衣雪看到百草老人四字,心中一動:“百草老人是沈重的師父,泠衫妹子身子應是大好了吧?也不知施先生有沒有告知她沈重亡故的訊息,嗯,她大病初癒,施先生多半不會急著告訴她。”
再往下翻,便見有散花飛天、星流雷動、誅仙筒、射潮弩等機栝類暗器的製作圖,圖解極為精細,暗自讚歎:“祖師爺爺他們兄弟幾人胸羅萬壑、心遊萬仞,我等庸碌之輩,豈能望其項背?”又想:“這些製圖想必也是薩獅陀一筆一劃臨摹而來,此人如此不厭其煩,一者知道百里前輩絕非容易誆騙之人,因此不敢偷奸耍滑,二者亦可表露自己一片誠意。”
他接著往下翻,看到“指法”一章,想起此前師父胡忘歸曾對天下的指法有所評價,當即凝神細看,果見書上寫道,少林派的無上菩提指和斬無明指,以及兩浙路平湖陸氏的血刃指,皆為舉世無雙的高明指法,難分伯仲。其中少林派的無上菩提指,西域花教的點鐵成金手,可謂難分伯仲,只是無上菩提指以深厚的純陽內力為基礎,而點鐵成金手則以陰寒內力加以催動,二者指力雖已通神,卻均以慈悲為懷,可謂異途而同歸,制敵之時往往徑點敵人的穴道,制其身而不害其身,以達降魔護法之目的;而斬無明指和血刃指,都是硬功指法,指力皆罡猛無儔,可斷金裂石,二者亦不分軒輊。
白衣雪心想:“兩浙路平湖陸氏?原來陸忠平是平湖人氏,血刃指的功夫是其家傳絕學……”又想:“這個殘本,僅為《金蘭箋譜》的三成,可見這本鉅著,何其煌煌。”
他正自凝神細思之際,門外的獨鶴早已等得焦躁不安,說道:“百里先生,你老人家看好了沒有?”
白衣雪笑罵:“他媽的,老夫不過才瞧了幾眼,你就來催,也忒小家子氣。”
獨鶴賠笑道:“豈敢,豈敢!百里先生,這書不假吧?”
白衣雪“嗯”的一聲,說道:“假倒是不假,不過老夫怎麼知道你給的全不全?”
獨鶴一聽急了,哭喪著臉,道:“百里先生說笑了,敝業師誠心正意,只為玉成此樁武林盛事,又豈會欺瞞於先生?先生先前既已俯允,還望莫要食言。”
白衣雪一直在暗思此人是誰,此際聽他的聲音中,滿是委屈和無奈,頗覺熟悉,腦中靈光一閃,當即醒悟,心底暗叫一聲:“好呀,原來是你!”將《金蘭箋譜》納入懷中,笑道:“是嗎?那好,老夫也非言而無信之人,你過來取吧。”說著將面前的窗板掀開一條縫隙,將手伸了出去。
獨鶴狂喜之下,不明就裡,也伸出手來,白衣雪聽音辨位,手腕倏地一翻,已扣住了對方的脈門。獨鶴渾身痠麻,難以動彈,不禁驚道:“百里先生,你……你……”
白衣雪左掌一揮,將窗板震落在地,探出頭來,笑道:“賈老丈,你瞧清楚了,看看我是誰?”
燈光雖是幽暗不明,但二人相距甚近,白衣雪已然瞧清了對方的面貌,原來獨鶴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此前曾打過交道的恩平王府老僕賈隱。
窗外的獨鶴卻還是懵頭懵腦,白衣雪方才這一句,沒有再捏著嗓子說話,嗓音突變,他心中更增疑懼,待得看清了白衣雪的面貌,不禁失聲叫道:“是你?!怎麼是你?!”
白衣雪見他滿臉乖戾之氣,一雙眼睛更是精光湛湛,全無先前“賈隱”的唯唯諾諾、謹小慎微之狀,簡直判若兩人,笑道:“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賈老丈,你不也騙得我好苦嗎?!這叫做‘一報還一報’!”心中思量:“賈隱,賈者,假也;隱者,匿也。原來你這個名字,早就埋下了機關,只怪我當初沒有想到。”
獨鶴怛然失色,吶吶地道:“我與……仙童無冤無仇,何故如此戲弄於我?”他被白衣雪制住,全身痠軟,沒有半點力道,心中一邊後悔,一邊苦思脫身之計。
白衣雪聽他口稱“仙童”,知他想起自己曾喬扮擷英一節,認出了自己,當即輕輕一躍,來到窗外,笑道:“你倒好記性,還記得我。我與老丈不也是近日無冤遠日無仇麼?你又何故幾次三番詐我?”環顧四周,一時並未發現暮鴉、鷹翼等人的身影,問道:“就你一個人嗎?你那幾名同夥呢?”暗自凝神戒備,以防有人躲在暗處突施冷箭。
獨鶴今晚確是孤身前來,他原想獨攬奇功,好在師父薩獅陀跟前邀功希寵,不想卻弄巧成拙,反而束手被擒。到了此際,他對自己如此託大,早已後悔不迭,一心只想著如何能夠脫困,當下諂笑道:“在下今晚特來拜謁百里先生,人來得多了,豈不有擾他老人家的清修?百里先生在不在?請告訴他老人家,在下冒昧求見,絕無惡意。”
白衣雪大笑道:“百里先生沒空見你。賈老丈,那晚在沽衣巷,我曾想一睹獨鶴先生的真顏,你蒙了面,怎麼也不肯,今日‘真人’自己送上門來,當真妙極!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