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寂靜無聲,風雨不入,稀拉拉的燭火一下一下的跳動著,像是心跳。沈飛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景象,不禁打起了退堂鼓。“捨不得便去啊,我老頭子一個,死便死了。”藉著燭火,沈飛依稀辨認出木桶投射在簾子上的影子,心中“突突直跳”,猶豫地伸出了右手,掀開簾子的一角。
“還知道回來,是不是嫌我不死啊。”藥人冷冰冰的聲音,擊打在沈飛的心岸上,像是有人端著冰壺,向自己的頭頂澆水。
“回來晚了,我這就為你換藥。”沈飛最怕藥人這冷冰冰的語氣,因為他了解藥人,一般當他大吵大鬧的時候,證明是在虛張聲勢,不會為難自己,可若是語氣變冷了,那就是真的生氣了,在他真的生氣的時候,自己會很危險,性命之憂。
“咱倆在一起幾年了。”藥人躺在桶中,輪廓隱藏在陰影裡,看不真切,“我有些記不清了呢。”
“再過一個月,就整整八年了。”沈飛悶頭做事,沉沉地回答他。
“哦,一晃八年過去了啊。”藥人陰陽怪氣地說著,“這八年你每天都要照顧我這個廢人,很辛苦吧。”
“我的命是你給的,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呵呵呵,可別說什麼應不應該的話,我承受不起。”藥人一拍藥筒,生滿爛瘡的右手鉗子一樣,生生剜下了一塊桶壁,“承受不起啊。”
“好了,別說這些氣話了,我不是去賺錢了嗎,不賺錢咱倆喝西北風啊。”沈飛一邊舀桶中的藥水,一邊拿出一個扭成一團的紙袋,“看,我帶了你最愛吃的烤山雞。”
“烤山雞。哼”藥人的兩眼放出冷光,沈飛手中的紙袋憑空燃起,頃刻之間,化為灰燼,“你們吃香的喝辣的,只給我帶來了烤山雞。你當我是要飯的呢。”
換做常人,被藥人這般陰森森地恐嚇,只怕腿都軟了,沈飛卻神色如常,將灰燼吹散,悶頭更換藥水,一言不發。
藥人自然不甘心,步步緊逼道:“喝酒了。”
沈飛不言。
“邵家對你不錯嘛,我看這樣,乾脆把我殺了,拜在邵氏門下,做條看門狗好了。”
沈飛不言。
藥人續道:“邵白羽和你年歲相仿,邵母不過三十的年紀,想必風韻猶存,你這小子,不會看上人家了吧。”
沈飛仍是不言。
藥人動怒,雙手插入木桶,炸起巨大水花:“老子他媽跟你說話了,裝聾作啞啊。”
沈飛止住動作,微微抬起了額頭:“說人話,我就回答你。”
“靠,你還敢頂撞老子。”藥人怒極,“阿黃,進來。給我咬死這個小畜生。”
他的命令就像一道聖旨,酣睡的大黃狗立馬豎起耳朵。
“給我咬死他。”黑影破窗,阿黃身軀暴漲一倍有餘,撲倒沈飛,牙齒抵住了頸子的動脈,只要稍稍用力,便可奪去他的性命。
“連你也不聽話了是吧,我讓你咬死他,怎麼還不動手。”藥人暴怒,拍打著桶中的藥水,“小心我連你一起殺了。”
大黃狗並不著急下嘴,扭過頭望向藥人,那飛來的目光和人類無異,像是再說:“你確定?不後悔?嚇唬嚇唬就得了,真把他殺了,我吃飯找誰去,你換藥又找誰啊。”
“殺啊。”藥人命令。
蠢蠢的大黃狗嘆了聲氣,層疊耷拉的狗臉上,現出極大地無奈。他收回利齒,離開沈飛,竟然後膝彎曲,跪倒在木桶邊,好像是在求情。
“老啦,老啦,都要造反了是吧。咳咳咳,咳咳咳咳。”藥人捶胸頓足,撕心裂肺地說道:“罷了,罷了,既然你這樣為他求情,那我就給你個面子,饒過他了,不過,臭小子你給我聽好了,如果再犯,定殺不饒。”
沈飛直到此時才站起來,拍拍大黃狗的肩膀,走到窗邊:“這個戲碼都演了好幾次了,煩不煩啊。窗戶還得我糊,髒東西還得我撿,錯還得我認,萬一沒弄好,漏風了,你又要找我茬,又要將今天重演一遍,有意思嗎。”
這次換做藥人不言語了。
大黃狗耷拉著腦袋,悻悻地望著沈飛,用尾巴蹭了蹭他,那意思好像再說,這傢伙愛面子,給他個臺階下吧,別折騰了,我也煩啊。
“老夥計,你出去吧,我有話和你的主人說。”沈飛望著窗外說道。
阿黃“嗷”了一聲,邁開步子,慢悠悠地踱出去了,它每向外走一步,個子便縮小一分,到門口時,已經變作原來的大小。
房門大開,窗戶漏風,屋內的燭火滅了,沈飛坐在窗邊,背靠月光,“今天是我不對,請你原諒。”這麼多年以來,藥人第一次見沈飛如此嚴肅,心中一凜,道:“幹嘛,強迫啊。”
“強迫不敢,只是想和你談談。”
“談什麼。”
“談花前月下,琴棋書畫。”
“滾,你給老子滾。”藥人將木桶的邊緣一塊一塊的扯下來,擲向沈飛,後者抱頭鼠竄。
大黃狗在屋外聽得真切,心中唏噓道:額……變化真大啊,都學會幽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