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易頌用那晚住宿節省的錢給我買了一隻手錶,不是名牌産品,我們的生活裡也不需要奢牌來充面子。他的意思是我升高三以後,要抓緊時間,他讓我以後不要再來找他了,他每個月都會回家的。
我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我喜歡逃離那片土地的感覺,不再有幹澀的土氣,和撲在空氣中的沙子,城市潔淨的像一個搖籃,滋生出我的無盡遐想。
易頌是說一不二的人,後來我沒有再去找他,陡然加重的課業使我焦頭爛額,易頌再回來時已是秋季了。
他一回來媽就會烙饃,這幾年家裡用上了天然氣,但媽還是會燒柴火。易頌坐在板凳上給她燒火掃鏊子,玉米芯不像豆稭稈,會畢剝的響,或是突然的爆裂。那是很安靜的。我坐在桌邊,透過窗戶看見傍晚石棉瓦做頂的小棚上吊下來的昏黃燈泡,像爐內的火,燒亮了暗夜的一角。易頌身上披著一層爍動的光,奇亮無比。他不時的側臉跟媽交談,我托腮看他,感受到一股靜謐,甚至有些陶醉,直到他的目光像是透過玻璃掃進來,有力的擊中我。我想他也許是在問媽我的學習成績,這個想法令我打了個哆嗦,不由得鑽進書本之中,企圖躲避他的視線。
吃過晚飯後,易頌拿出一本厚厚的書,那上面都是學校,按字母排序的,他問我想去哪裡讀書。我又丟擲那個回答,易頌不得不正色道:“不想去外面看看嗎?”
我搖頭,說不想。
易頌並沒有強勢,他甚至是溫吞的,望著牆上的掛歷有些出神,片刻後又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可以走出去,不用擔心錢。”易頌說這句話的時候大概一併把他和我的未來規劃好了,他要供我讀書,這個擔子他甚至不需要走出學校這個烏託邦就已經率先背上了。
我回他說:“我不擔心錢,我自己有辦法。”我從易頌的臉上看到一絲驚詫,他上大學那年趕上爸失蹤,媽從家庭主婦變成努力賺錢的人,如此艱難的過度在他人生當中留下了不大不小的遺憾。以他的成績,上自己想上的學校不是易如反掌嗎。他總是不被上天眷顧。
“哥,你想出去嗎?”我放下手中的筆,在床邊蹲下,易頌本來鬆散的長腿忽的收起,因為我從床下摸箱子,拿出一個存錢罐。易頌的神情變得哭笑不得。
他說:“不用摔了,我知道了。”
我對他敷衍的語氣感到生氣,“你瞧不起我嗎?裡面有爸留下來的金子。”
那時候爸有新疆的朋友,回來時給他帶的足金,被熔成一顆又一顆的小珠子。我故作大方的把存錢罐放到易頌手上,心底卻止不住的悲傷,為易頌犧牲的念頭使我喉頭一哽,我勾著頭不敢看易頌的眼睛,怕他變成鳥飛走。“換成錢,夠嗎?”
易頌手上沉甸甸的,他沉默良久,秋風透過紗窗旋進來,刮在我和他之間。他攥住我的手腕,用不由分說的力道迫使我捧回存錢罐。我著急開口,他突然笑著起身,闊大的手掌按在我的頭頂,我被他按的抬不起頭。我根本無暇顧及那點金子夠不夠易頌從這裡逃出去的事情,我只知道他的手很大,手心很熱,他像惡作劇那樣按著我不許我抬頭,因而我錯過了他的神情,只聽見頭頂四散的他那句喟嘆般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