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大儒孔修面目森冷的說著:“虞子昔日為說服陳師中,勿要將其妹再嫁,在信中親筆寫道‘昔伊川先生嘗論此事,以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自世俗觀之,誠為迂闊;然自知經識理之君子觀之,當有以知其不可易也’。”
童性司業當即冷笑著回應:“此為虞子的私慾,非為天理。陳師中之妹陳氏的亡夫鄭自明,乃虞子的至交好友。他這封信的本意,是擔心至交的一家老小孤苦無依,故而不願陳氏改嫁。怎麼?伊川先生的外甥女改嫁就是美德?陳師中的妹妹改嫁就是失節?沒有這樣的道理。
我等敬慕虞子的學問,承載其學,是為將虞子的學問發揚光大,並完善其學。難道連其人品中的學說不足之處,也一併承襲不成?”
李軒心想這位說的極有道理,虞子的這種做法,簡直就是雙標狗。
他正聽得過癮,就聽權頂天道:“此事勿需爭論了,虞子自己就此事也有過說法。認為氣節操守上寡婦不應再嫁,但人情上不能這麼辦。”
他此時驀地將袍袖一甩,止住了幾人的言語:“虞子的學問,多有前後矛盾處,我等這麼辨是辨不清的,此事還得請權威論斷。”
之後他竟看向了李軒:“都尉大人,請問虞子與伊川先生之真意,究竟為何?”
在場的眾人,頓時‘譁’的一聲,紛紛往李軒注目過來。都在疑惑這位司業大人,為何要問此人?一個六道司的伏魔都尉?
李軒揚了揚眉,當仁不讓:“我且不說虞子的真意,只問昔日蒙兀入主中華,中原百姓皆披髮左衽,我儒門中有多少人遵守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氣節?大趙養士數百年,養出了氣節無瑕幾個文忠烈公?
十年前的土木堡之變,蒙兀人長驅直入,朝廷上下一片求和請降之聲,這就是士大夫的氣節嗎?既然連汝等士大夫都做不到的德行,又如何讓女子去遵從?”
他語音落時,那方明與孔修的臉色,都難看無比。
李軒不知是什麼緣由。龍睿卻暗暗哂笑。
昔日的土木堡之變,這二人正是主張求和,對蒙兀鐵騎不加抵抗的人物之一。
當然其初衷未必是沒有骨頭,而是為正統皇帝的安危,可就之後的結果來看,於少保力保北直隸不失的做法才是正確的。
而就在事後不久,這兩位大儒就被於少保及景泰帝聯手罷黜。
李軒此時又道:“我再問,婦人既然只能嫁一次,那麼丈夫是否應該只娶一次?如果婦人死了丈夫之後,不應再嫁;那丈夫死了妻子,也是不是不應該再娶?你們一定會以男方需要承擔養親承家,祭祀之任來反駁我,那麼女方為何就不能為生計,為子嗣再嫁?”
要按他的本意,就是婦人再嫁,干卿底事?這些儒家的道學先生,簡直就是李世民,曹操與隔壁老王之流的死敵,必須打倒!
可這個時代,畢竟是男權封建社會,他的想法其實無法被世俗所容。所以還是得在這個框架下進行辯駁。
“荒唐!男女豈能平等視之?”那德雅居士方明頓時眉頭大皺:“且你是何人?一個六道司的武夫,敢妄言虞子之學?”
另一位敬園先生孔修,也是嗤笑不已:“這可有意思極了,權祭酒你說的權威,便是這位六道司的武夫?”
李軒冷冷看了這兩人一眼:“易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男女如不能平等視之,那何來的乾坤陰陽,兩儀太極?陰陽失衡,則天地失序。且你們儒人都說禮就是理,既然是理,那就當使人心膺服,讓所有人認同的才是道理。”
以他的‘護道天眼’觀測的結果,這兩人倒也不算是席書那樣的偽儒,可其人在學術方面,明顯是有偏差的。
這顯然是要將理學,帶入到溝裡的節奏。如果不加阻止,那麼‘存天理,滅人慾’一句,會越來越禁錮人心。
此時權頂天則微微一笑,眼中現出了激賞之意:“既然都尉大人已有論斷,那麼愚以為,今日這寡婦再嫁之爭,已經可以休了。”
“這又是什麼說法?”敬園先生孔修更加不滿:“一個武夫孺子之言,難道還能讓我二人啞口無言不成?”
權頂天搖了搖頭,就欲令李軒拿出文山印。可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雷震般的鐘響,響徹了整個國子監。也令此間的眾人,耳內都嗡嗡作響。
而堂上包括權頂天在內的五位大儒,都面色大變,眼現出了驚怒之意。
“是何人膽敢強闖問心樓?”
“是刀魔!刀魔李遮天!”
就在童司業喝問之際,有一位儒生神色倉惶的奔走到了殿前:“我看到他去了問心樓。”
這一刻,殿內數千儒生都一陣譁然,幾乎所有的臉色都是紙一樣的蒼白。
“李遮天?”
“又是問心樓,是他?”
“我國子監,容不得此人這般放肆!”
“不妙啊,我儒門的天位,如今可沒一位在南直隸。”
昔日這位黑榜第一,縱橫天下近乎無敵的刀魔曾強闖國子監,損毀問心鈴,重傷數位大儒後揚長而去,被所有江南儒人視為奇恥大辱。
而如今的這位刀魔,刀法武道更勝昔日,已不知到了什麼樣的境地。
當世之中,據說只有於少保等寥寥二三人,才能穩穩壓過此人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