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嘿嘿笑道:“你小子是我道中人。只是有點呆頭呆腦。記得老衲一句話,凡事莫要對自己太過苛求,誰也沒指望你是完人。要知世間之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大手一揮:“吃肉!”
第十二節 巫妖
連淙也未深思,探手就去抓那狗肉。這狗肉裡只加了鹽,不加其他佐料,火候到了,湯香肉嫩。老和尚嘿嘿笑道:“小子手倒快!”當下兩人搶起狗肉來。連淙曾與江南掌法宗師快掌陳國的孫兒陳早雲切磋掌法,受益匪淺。此時用在搶狗肉上,倒也算得因材施術。但見他雙手左右翻飛,此起彼伏,被燙的連聲呼氣,也沒有慢下他吃肉的節奏。老和尚瞧得瞠目結舌,實未料到這世上的青年,還有比他更能吃狗肉的。眼看搶不過他,突然運氣一喝,朝那口鍋裡吐了一大口口水。連淙頓時停下,老和尚哈哈大笑:“小娃兒,這叫不能力敵,便須智取!這加了老和尚獨門佐料的狗肉,味道可不差啊!” 見連淙停手不吃,更是得意洋洋。慢條斯理地抓著狗肉,連吃肉帶喝湯,真是不亦樂乎。
連淙轉了轉眼珠,問老和尚:“前輩,狗肉可香麼?湯可鮮美麼?” 老和尚笑逐言開,不住點頭,又狠狠喝了一口湯。但要發言,連淙趁他不注意,呸地一聲,也狠狠往鍋裡吐了一口口水。看著老和尚目瞪口呆的樣子,連淙暢聲大笑。老和尚怒道:“小子!哪有你這般吃肉砸鍋的!你陪我狗來!” 欲要動手,又瞧瞧手上那條最後的狗腿。他本吃得甚快,這下只剩最後一塊肉,便捨不得吃得太快,吹鬍子瞪眼慢慢品嚐。吃了兩口,哈哈笑了起來:“臭小子不是好人!”
二人談天說地。連淙這點閱歷,在老和尚面前實在不值一提,因而多是老和尚說,連淙聽。連淙問起道同,老和尚笑到:“我那弟弟,少時不學好,整日鬥雞走狗,文不成武不就。後來被一巫妖捉去。。。”
連淙訝道:“巫妖?”
老和尚點點頭,道:“你們少年人不知,我像你這般大的時候,鬧過一次巫妖。那些巫妖,本是巫族遺民,為了追求大神通,便去尋那其他巫族,又或是人族,妖族,甚而神族魔族的高手,逐其魂,佔其體,與自己原來的身體合二為一。他又有個法子,可以使出許多宿主原本的神通,於是一個便有兩個的能耐,稱為二胴。再合一體,便是三胴。這過程極其兇險,又加之宿主難尋。即便是巫族與巫族合體,也是百里無一,更遑論其他族群。只是一旦那巫妖合到四胴以上,又或與有神通的他族合體,那便可以縱橫天下。 曾有一個大巫師,佔了許多天時地利,合了一個妖王之體。合體成功之後,卻陷入了瘋魔。不分正邪,不分種族,殺得天下血流成河。後來傳說殺上了極北寒天,與一眾魔族兩敗俱傷,倒是讓崑崙派撿了個便宜。”
這故事說得彷彿神話,但是連淙知以這老和尚的身份,斷不至於編個故事欺哄自己。便問道:“崑崙撿了什麼便宜?”
老和尚笑笑:“除掉了這般厲害的人物,那便是要功勞有功勞要名氣有名氣,更何況功力秘籍,信手拈來! 崑崙知道這巫妖要殺上崑崙,便約了峨眉山,天音寺和當時的洗劍山,以及許多散仙劍俠,方才制住了這本已遭受重創的巫妖。可惜洗劍山全軍覆沒,當年也算得武林執牛耳者,現在的年輕人卻是聽都沒有聽過了。”
連淙聞得這般往事,不由心旌搖盪。看老和尚對最後一根骨頭戀戀不捨,嘿嘿一笑,拿出那條適才藏起的狗尾巴,遞給老和尚:“前輩,這狗身上,最美味的乃是那狗尾巴。小子早就藏起來,準備孝敬您老。”
老和尚一把抓過,恨恨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你小子居然敢戲弄老和尚!”轉眼又笑逐顏開:“你小子倒是會吃!”
連淙又問道:“然則道同師祖。。。”
老和尚眼一瞪:“好好的壞人胃口!也罷也罷。”長吁短嘆了兩聲,道:“我那弟弟被一個巫妖捉去。那巫妖倒也不是什麼厲害人物,只是一個巫族與巫族的二胴。那巫妖不知看上了我兄弟什麼,要將他煉了合體。那合體,須得掐算天時,佈置法陣。天幸那巫妖合體未久,卻又貪得無厭,法陣方發動,便走火入魔,爆體而死。正好一個甚有身份的妖族女子路過,救了他性命。也是前世的冤孽,一個神通廣大的妖族女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浪蕩公子,不知怎麼便看對了眼。我那兄弟在妖族一住十年,生了兩個玉雪可愛的侄女兒。終於想到還有父母兄長,便帶了妻子女兒,來探望我們。那時我尚在峨眉山摩雲嶺隨我師滴水真人修行,便稟明師父,回鄉團聚。不料走漏了風聲,那女妖的仇家尋到。我滿門上下三十八口,連我那一對牙牙學語的雙胞侄女兒,皆被殺害。” 老和尚說到這裡,雙目含淚,再不見一點遊戲風塵的模樣。嘆了口氣,接道:“幸得當時崑崙掌門正常子道長與天音寺悟貞禪師路過,將我兄弟救起。我兄弟去了崑崙,我則回去尋我師滴水真人,各自苦練。十六年後,兄弟相約,尋到了那仇家。依我那兄弟之見,冤有頭債有主,只需殺了那動手之人即可。我想起我那對稚齡侄女,哪肯罷休?將那仇人滿門殺死,雞犬不留。從此兄弟反目,他嫌我濫殺無辜,我嫌他婆婆媽媽,便是這般。”
連淙聽了,久久無語。老和尚苦笑了笑,道:“和尚做下這等荒唐事,當時尚覺快意。只是那些無辜恐懼眼神,時時縈繞我心頭。我師聞聽,又將我逐出門牆。本待自戕了事,悟貞大師卻找上門來。說我良知未泯,雖然做下大恨事,卻不該一味逃避。他不嫌我曾經劣跡,將我收為弟子。傳授佛理之餘,連武藝法術,也一併傳授,又說我須去證我佛心,方得解脫。於是我行走江湖,懲惡揚善四十年,到底找到了本心。如今即便見了那些冤魂,也只一揖為謝而已。”
連淙有些不知如何應答。老和尚也不管他,自咬著那狗尾巴骨頭,津津有味。老和尚瞧了他一眼,道:“你身上那九轉靈寶塔,老衲也曾背過的。”
連淙忽地想起,問道:“前輩便是那修不禪之禪的法一禪師?”
老和尚哈哈大笑:“老衲都不知道自己的禪是不是禪,叫甚禪師?還不如叫我雞屁股大師狗尾巴和尚!”連淙失笑。老和尚大笑道:“也不為難你,叫我大山和尚就好。”
連淙笑道:“前輩這法號取得甚是合理,也頗不要臉皮!”
大山和尚大樂,道:“臭皮囊尚且無礙,何況名字?小子頗有點與眾不同。待我將我此生最自傲的絕學傳授於你。日後行走江湖,須得揚我威名!”
連淙笑道:“小子必將努力修行。以後所到之處,必使雞犬不寧!不過下次大師做叫化雞的時候,不妨再多加一把鹽。”大山和尚笑不可抑,道:“好小子!來日有遐,去天音寺找我。再傳你做豆腐的訣竅!唔,寒山寺旁邊有一家楊元合豆腐,很是不錯,記得去嚐嚐。”起身道:“便將這破廟留給你做個念想。老和尚去也!”
連淙笑道:“瞧不上。小子這兩天睡在勾欄裡。”大山和尚牽著兩個惡人,大笑而去。連淙自回水榭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