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出了那宅子。老頭兒七拐八彎,走進了一條小巷子,巷子底有個破廟。門口有兩個人,被鏈子鎖著,不得動彈。一見老頭回來,連忙點頭哈腰:“您老回了!”老頭視若無睹,徑直走進去了。連淙自然跟上。那破廟裡空徒四壁,只有正中間有一個悶火堆,邊上又燉著一口破鐵鍋。老頭兒嘿嘿一笑,道:“算你小子走運,來的正是時候。”
連淙放下酒罈。那老頭轉頭從那個火堆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塊東西來。拿起邊上一塊石頭,在那東西上敲下一層泥來,露出了裡面的荷葉。連淙已知是杭州那邊極其有名的叫化雞。老頭深深吸了口氣,賣弄似地朝連淙道:“小子,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連淙搖搖頭,道:“看前輩的意思,裡面莫非是什麼吃食?”
老頭哈哈一笑,道:“你小子倒長了個好鼻子!”一手把雞撕成兩半,遞給連淙一半。連淙待要去接,老頭又換了個手:“不能給你這邊,雞屁股得歸我!”連淙哈哈一笑,接過雞啃了起來。那雞鮮香滑膩,味道極美,便是雞胸口那塊,也絕無柴感。老頭又丟了個骨頭在他腦袋上:“光知道吃,也不知道伺候著酒?”連淙無語,騰出一隻手來,開啟一罈酒遞給他。自己也拍開一罈。一老一少各拿了一罈酒,一會的功夫,半隻肥雞就下了肚。連淙看看那口香氣四溢的破鐵鍋,垂涎道:“不知前輩這口寶鍋。。。”
老頭啃著那雞腿骨,嘖嘖有聲,道:“你小子也是個饞鬼!等著,狗肉火候未到。這狗是我從金陵趙王府上偷來的。上次劉府偷的狗,可沒這麼肥,不可糟蹋了!”
連淙頓時覺得這位前輩真是性情中人,笑道:“偷了王爺家狗還敢這麼大言不慚的人,估計比成名的劍仙稀罕多了。晚輩仰慕,仰慕!”
那老頭嘿嘿笑道:“你小子就不是個老實的。老和尚就當你在誇我了!”
連淙訝道:“老和尚?”瞧瞧他一身髒汙,兩手油膩,又想他滿口髒話,還拎著個酒罈子:“前輩是佛門中人?”
老和尚甩甩雞骨頭:“怎麼?誰規定和尚不能喝酒吃肉?” 連淙小聲道:“好像全天下都是如此。。。”
老和尚瞟了他一眼,突然訝道:“你小子。。。不是人?”一把抓住了連淙的手腕,探起他的脈息來。
連淙也不著惱,便將小漣之事簡單說了一下。老和尚搖頭晃腦,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小狐狸,對你用情可深啊。”連淙嘆了口氣,不再言語。老和尚道:“你也不必難過。正所謂求仁得仁,你現在活蹦亂跳,還能和老和尚搶雞屁股吃,那丫頭知道,必也歡喜。”連淙點點頭。
老道士正色道:“現下你七分人三分狐,須得找個雙修伴侶。如若沒有,也須至少每三個月,去一次勾欄,否則陽火積聚不得洩出,必自焚而死。”
連淙恍惚了一下,好似沒有聽進去,卻問道:“敢問前輩,何謂人,何謂狐?”
老和尚做勢要丟他,卻捨不得手裡最後一根雞骨頭,瞪了他一眼道:“要什麼人狐之分!這個問題本身就是個屁!合老和尚胃口的,那就是人;作奸犯科的,那便不是人!”
連淙一笑,道:“然則偷酒算不算作奸犯科?”
老和尚鬍子一翹,道:“小子休要找老和尚話柄!偷酒乃君子之行,自然不算!”不待連淙接話,問他:“你說番邦外國之民,算不算得人?”
連淙一愣。老道士又問:“老道去過樓蘭與大食。那邊還有渾身漆黑,只有牙齒眼白是白色的的崑崙奴,可算得人?”
連淙道:“即便番外之人,有父母心腸,有禮義廉恥,怎麼算不得人?”
老和尚笑道:“正是!然則狐狸成精,固然有行差踏錯的,大多其實也學了禮義廉恥,更不用說父母心腸,為什麼算不得人?”
連淙要說話,老道士揮揮手:“老道士知道你小子覺得我偷換概念,其實並非如此。你如果從這個問題更深一步去看,不要拘泥於人狐之別,自會明白。”連淙點點頭,不再言語。老道士又道:“人狐之別,人妖之別,還有什麼人神之別,都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又沒什麼本事的傢伙們,為了標榜自己而想出來的狗屁套路。小子以後你看人,不要去看他臉看他父母,單去看他是不是有一顆人心就好。”頓了一頓,道:“門口兩個,一個為了官場上進,休妻另娶也就罷了,還受了唆使,去害死了原配和親生孩兒,你說他算得人不算得?另一個是一個江洋大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被老衲抓到的時候,剛殘殺了一對漁家夫婦,滿地鮮血,又對一個十歲幼女欲行不軌,你說他算得人不算得?待得老衲辦完此間事,便將這兩個渣滓尋個沒人的山洞丟進去好好懺悔懺悔!”
連淙心下默然。這樣的人,即便生個人樣,也比尋常的妖邪惡得多。老和尚灌了一大口酒,豪氣大發,站起來喝道:“賊老天不管世間公道,老和尚來管!能管得多少便是多少,能管得一時便是一時!”這一句,說得氣宇軒昂,連淙不禁為之心折,也痛飲一番,喝道:“正是!能管多少便是多少,能管一時便是一時!”
老和尚頓覺暢快無比:“好小子!沒有辱沒了這鍋狗肉!”連淙哈哈大笑:“老和尚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