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未出閣前在京中貴女中素有才名,雖然下嫁,可這京城圈子裡有頭臉的夫人都給她幾分面子,現下幾個簪金帶銀的命婦便迎上來。其中不乏郡王妃這樣地位尊貴又輕易不與人言談的,也有御史夫人這樣插不進話卻時不時奉承一句的,真是花團錦簇好不熱鬧。
李氏在這堆人裡連個陪客也算不上,可她總要擠上前插兩句話,卻又無人搭理,連她響亮的笑聲也沒能引起她們的好奇心。她老臉一紅,終於不再自找沒趣,轉而將容瑾等幾個庶女往後撥,把容與拉上前和容清站在一處。
容瑾與兩個姐姐對望一眼,都不情願地後退一步屈居第二排。沒法子,誰讓李氏是她們的嬸母,大庭廣眾的總不好忤逆她。
接著在眾人的簇擁下從閣樓中走出個英姿勃發的婦人,濃眉大眼,笑聲爽朗,她身穿豆綠色遍地灑金緙絲對襟長褙子,外罩深綠色的流雲暗紋比甲,腰間的紫玉禁步隨著她的步伐鳴叮作響,在一眾女眷中顯出難得的自在與坦然。
“這就是程夫人了,”容箏手肘捅了捅容瑾,悄聲提醒。
容瑾疑惑地瞥她一眼,心道這是誰的夫人與她有什麼干係?她現下就想知道這壽宴上到底有什麼好玩兒的沒有,難道就是一幫命婦站在一起互相拍馬屁,假裝謙虛,然後再比比誰家的姑娘更好看?
要早知道赴宴就是來看這些個她還不如待在府裡編螞蚱做女紅打發時候呢!
然而她沒猜錯,一輪寒暄過後,便是各家姑娘拉出來比美的時刻。
程夫人和其餘人一眼掃過來,目光都定格在容瑾身上,一時間,連嘈雜聲也聞不見了。
容瑾就像是一堆尋常沙子裡隱隱放光的美玉,教人不能忽視。
朱氏神色不悅,斜著眼瞥向正低頭撥弄手指的容瑾。
上回一個容箏就夠讓她煩的了,這回又來一個容瑾,偏還先聲奪人。
容清則雙唇緊抿,愈發抬頭挺胸了,她向來如此,愈是比不過她愈是高傲得讓人不能忽視。
“半年不見容清,這身量又長了,出落得跟朵水仙花似的!”程夫人上前拉住容清的手,長者的慈愛之色溢於言表。
容清朝程夫人蹲禮問安,程夫人愈看愈喜歡,輕撫她的發頂,不住感嘆自己老了,後輩們都趕上來了。
容清自小/便跟著朱氏這宴那宴的參加,這些長輩幾乎是看著她長起來的,且她端穩又清貴的性子在京中貴女中也是獨一份,程夫人早就相中了想娶她回來做兒媳婦。
人麼,都是缺什麼便想要什麼,程家世代習武,除了這一輩的獨生子程宗綸是個文武全才,祖上幾輩都是隻會舞槍弄棒的武夫,就連程夫人也不例外。
為了摘掉武夫的帽子,程家很需要這位當今翰林大學士的外甥女來撐門楣,教養子嗣。
容清拜見過後,便是其餘姐妹了,李氏迫不及待推出自己的女兒,“容與,還不快拜見夫人?”
容與笑得跟朵喇叭花兒似的,頗得李氏的真傳,她上前柔柔一福,做作地說:“夫人萬福金安。”
程夫人疑惑地眯眼看向李氏,見她與朱氏離得極近,立時恍然大悟。她淡淡一笑道:“林家的姑娘都不錯,都不錯,”說過這句場面話,便越過容與,問起容箏等人。
接著容瑾幾個姐妹也一一向程夫人、留候及武安侯夫人行禮。
而李氏和容與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她們瞧不起的庶女得程夫人和諸位命婦熱絡的招呼,問表字,問生辰,恨不能現在便下庚帖把人娶回去。
侯爵之家最看中容清,稍低些的喜歡容箏和容瑾,尤其是容瑾,生得瓷娃娃似的,招人疼。
武安候夫人便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捏了兩把,又看她規規矩矩不愛言語,更想招她說話,險些把腕子上一個紅玉鐲子套在她手上,容瑾連連推拒她這才罷了。
唯獨剩下容與無人問津,其實官家夫人們都精明著呢,自家的身份夠不上嫡女,庶女也是好的,畢竟小戶人家的嫡女哪有左僉都御史的庶女好處多。
可容瑾只覺百般不自在,她赴宴是為了結交朋友,做些府裡不能做的趣事兒,哪怕是蹴個鞠也行啊!為何是像只耍把戲的猴兒似的被一幫人圍著看,還時不時被捏上一把。
她想走也不行,還得時刻留心規矩是否出錯,看其他幾個姐妹微微笑,她也只能微笑著假裝很喜歡被捏的樣子。
好想回家!
直到出了閣樓被引入菊園,戲臺子已搭起來,正對戲臺的大廳是男客的座兒,女客則被婢子們引入廂房看戲。
容瑾用帕子重重揩拭自己被蹂躪得通紅的小臉,隨著四位姐姐在座位上坐下來。
原本看戲講究擺正經官座,中間一條過道添茶送水的,可人實在太多,只得擺了十排椅子,每兩張玫瑰椅夾個黃花梨小几,一壺茶兩疊茶果子,還有婢子在各排穿梭、添茶。
郡主夫人點了一出天官賜福。描紅戴綠的伶人粉墨登場,活潑明快的唱腔引得臺下一陣叫好。
容瑾也是個老戲迷了,她幼時便常隨著鄰家哥兒去春園看戲,那不是個正經戲園子,而是從戲班子裡退下來的幾個伶人在徐家巷自己賃的小院子,三個銅板就能聽一出,還管茶。
毫無疑問這程老夫人做壽請來的是京城裡有名的戲班子,容瑾伸長脖兒恨不能再高兩尺。
可是她在第五排中央,個子嬌小,一坐下來只能看見前頭人的後腦勺,想站起來看罷又怕擋著後面的,真真小寡婦看花轎——乾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