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泓碧忍不住抬起頭,隨他一起看去,入眼皆是草木水澤,再遠些隱約可見霧鎖山巒。
在山的另一邊,又有什麼呢?
遠山之外,千里之遙,有人快馬加鞭,頂風冒雪地趕往前方大山。
這座大山遠離城池,周遭除卻一望無際的草原就是皚皚冰川,常年不化的積雪彙整合海,壓得人心都喘不過氣來。
七匹馬,七個人,當先者是名年輕男子,漆黑大氅在風中翻滾如浪,他一手把韁,一手抱著個錦盒,目光不時落在上面,生怕有半點閃失。
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卻有一張刀削斧鑿似的面容,哪怕晝夜趕路已有數日,身體依舊筆挺如槍,哪怕風刀雪劍撲面而來也不能讓他彎腰。
馬蹄過處碎雪如瓊,他們很快抵達山下,不等勒韁,已有穿著厚實皮甲的守衛橫槊阻擋,模樣與靖人相異,說出的卻是一口流利中原話。
年輕男子早有預料,示意隨行者上前遞出印信,開口道:“在下展煜,來自棲凰山武林盟,奉家師之命前來拜見步山主,有要事相商,煩請通報!”
守衛檢視印信,互相對視幾眼,其中一人立刻返身上山,他本就穿著一身灰白外袍,幾個起落便與雪路融為一體,眨眼不見蹤影,地上更無腳印留下。
見一個守門人都身懷如此輕功,展煜心下微凜,對這位傳說中的寒山主人更多幾分敬畏,暗暗打了一個手勢,身後六人也都安分下來。
好在那人走得快回來也快,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他又像只靈巧的雪貂般冒了出來,道:“山主正在孤鸞峰練劍,請。”
展煜年紀雖輕卻頗有膽色,僅帶了一人隨行上山,馬蹄揚起一路碎雪冰塵,越往上越見怪石嶙峋,地勢也越來越曲折複雜,若沒人帶領,恐怕轉到死都不一定能找到上下山的道路。
等過了半山腰更是壁立如削,他們只好棄了馬,隨引路人一同施展輕功,攀附一條碗粗鐵索爬上山巔,中途不慎踢落一塊岩石,許久才聽見回聲。
難怪前輩們都說寒山是天門之外第一險。
展煜是方懷遠的大弟子,也是最有望成為臨淵門下任掌門的人,此番由他攜帶十恩令前往寒山,未嘗不是方懷遠有意給他的考驗與機會。
寒山佔地不小,其間有一谷三峰四瀑,孤鸞峰是地勢最高處,不僅只手可摘日月,風雪雷雨也最鍾愛此處。
今天正好下著一場小雪,碎如細雨,卻不能遮人面目。
然而,孤鸞封頂卻有大雪遮天。
展煜甫一踏上此處,先被飛白遮了眼,幾乎以為自己雪盲,等他拉起大氅定睛看去,才發現天空下的仍是小雪,只是在前方雪地上有一人正在練劍。
飛雪之中,展煜看不清那人面目,只見他在這極寒之地赤膊上身,長髮被一條布帶攏在腦後,手中長劍隨心而動,沒有固定的劍術招法,更像一場行雲流水的劍舞,佔據大半背部的玄鳥刺青幾乎活了過來,振翼欲出。
寒風飛雪都被長劍帶起的氣勁吸引聚攏,細如米粒的雪花與劍鋒擦過,一分二,二分四,雪花越來越多,在他身周形成了一片漩渦。
似乎察覺到腳步聲,他藉著旋身之勢鬆開了手,長劍如矢破空而出,釘在崖邊一塊石頭上,劍身連一聲震顫都沒有,石面卻無聲裂開了。
展煜這才看清,那竟是一把無鋒木劍。
“寒山與中原武林早已立下約定,方懷遠讓你來做什麼?”
撿起落在地上的白毛裘衣披在肩頭,那人終於轉過身來,一顆眸子便似寒星破空,叫展煜心神一震,忍不住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心臟卻情不自禁地跳了起來。
他知道這個男人已經四十有八,無論如何也不算年輕了,只是他一身武功冠絕江湖,內力精純深不可測,除卻那十惡不赦的傅老魔,便連他那身為武林盟主的師父也不可與之相比。單看其面目,若非兩鬢如霜,說是三十出頭也有人信,可惜白壁有瑕,對方殘缺了一隻眼睛,白布斜斜遮住左半張臉,使得本就蒼白的臉色愈顯憔悴了。
不知情的人單看錶象,只會當他是個半瞎病秧子,哪能猜到這就是鎮守天門十二年的寒山之主?
倘若他沒有瞎一隻眼,又是真正的靖人,當年這武林盟主的位置恐怕也落不到方懷遠頭上,也正因此,展煜沒少聽見一些江湖客背地裡說嘴,他對師父敬重無比,聽見這些閒話難免心生不悅,這次痛快接下任務也是為了一睹這位寒山之主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終於見到了。
血海玄蛇傅淵渟,名劍藏鋒步寒英。
山水有相逢,日月不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