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淮安不敢再睡,滿頭滿臉都是冷汗,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如真真切切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
他像是魘著了,下意識抓摸一把身側,又翻起來胡亂檢視,腦子裡還迷迷糊糊,恍惚想起來某個人並不在這兒,而該在自己特意為她建的小院裡安睡。
鬆了口氣之餘,又浮起來悵然若失。
值夜的侍女匆忙趕過來,飛快備好溫熱帕子擦汗,又端來一盅牛乳茶。
凝脂香甜,尹淮安卻食不知味,州來莊主生性不羈,頭一次嚐到了心有餘悸的苦頭,明知是夢,仍然久久不能平復,一閉眼就是沈淵血淋淋的樣子。他陷入了一種毫無厘頭的糾結:溫梅與沈淵,自己更在意的究竟是哪一個?
對於沈淵,他一直強迫自己認為是恰到好處的出現,填補了少年時躁動不安抑或彷徨無依的空白,那時他的情感非常需要轉移,而她正巧出現。
他很想出門去,到那方小院裡,親眼看一看那個人如何,是否睡得安穩。
“更衣,去……”
頭腦不清,剛吩咐半句,來自侍女的疑惑目光強硬制止了他——去?深更半夜,能去哪兒?
夜闖閨房,何其荒唐。
“下去吧。”
手停在半空,僵硬地打個彎,他頹然拍拍自己額頭,打消了還在萌芽階段的奇怪衝動。
遣下侍女,尹淮安仰面躺在床上,房間裡暖爐燒得火熱,根本不需要過厚的被褥叫身子汲取溫度,故而只有輕薄如羽翼的絲被,貼身舒適,柔軟熨服,此時他卻覺得發悶發燙,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州來莊主自認識人的能力不差,短短一次會面,他已經差不多琢磨出東宮那一位脾性,之前向自己透露的,只會是已經查到的冰山一角。會不會……沈淵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一介女流,能有什麼要緊的呢?
尹淮安百思不得其解。
倒不能說他瞧不起女兒家,只是尹家沒有姊妹,他的認知趨於固化,從小受到的教導便是男兒當自強,為家眷撐起一片天,讓婦孺幼弱可以平安喜樂,不必為了生計奔波勞累。
初次見面,沈淵是那樣嬌弱的模樣,即便後來漸漸展露出滿腹驚才絕豔,尹淮安也從不覺得,在朝堂爭鬥面前,這個小姑娘能掀起多大風浪。她是老天的寵兒,足夠美豔,也很聰明,可是……也止步於聰明瞭吧。
尹淮安承認自己有私心,寧願沈淵只是熟稔於內宅紛爭,而千萬不要有所謂的“國士無雙”,賠進去本該太平無波的一生。
月光清涼,他翻身下床,只著單衣臨窗吹風。天寒逼退了蟬鳴,沒有聒噪吵鬧,也沒有樹葉簌簌,過分的安靜變成了空曠,以至於空寂。傍晚在內書房,他向沈淵複述了太子的試探,她也是漫長的一段沉默,生生品嚐出了度日如年。
尹淮安失眠了,想著平靜的表象之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