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國者,大盜;偷盜者,小賊。
不知幾時開始,河陽城裡出了這麼一夥賊娃子,他們破衣爛衫,像個影子般潛伏進陰暗犄角旮旯裡,專偷外來商戶,腳行路人。多則百十兩,少則一二兩,當地官差也是頭疼不已,每每出手懲戒,卻因年紀太小,夠不上定罪標準,只好教育一番後,放他們重新做人。
如此一來,這幫賊娃子三五一夥,七八成群,越發作了大死。今兒個,手氣不佳,連過幾位旅人皆是面黃肌瘦,窮困潦倒,本想小爺們餓了肚子湊合點剩菜剩飯吃了,住一宿天橋馬路。兔子不吃窩邊草,這河陽鄉親鄰里的是偷不的,畢竟還要出去在這片市面上混。神霄宮的弟子那就更不敢偷了,輕則斷手斷腳,要是遇上剛才那個惡婆娘說不定讓人拖出酒樓就給斃了。老和尚就不值當了,出門要飯的主兒,自己施捨幾個銅板給他還差不多!龍鳳樓裡竟鬧出了大動靜。小金爺穿金戴玉,出手闊錯無比,按照以往經驗,必定非富即貴,此等二愣大款,不偷他又去偷誰?
要是換做普通人,這小賊早跑沒影了,幾十兩銀子偷了也就偷了,全當給助紂為虐,積點陰德吧!可他金鱗小爺的銀子那是偷得的?臨安地面上混世一霸,往長了說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往短了說吃喝嫖賭五毒俱全,臭小子不長眼偷到你金爺爺頭上,那就不叫強龍不壓地頭蛇,確確實實是太歲爺頭上動土,活膩味了!
當下,決定遠在臨安外十萬八千里也不能丟了大旗國惡霸一方混世魔王的臉面!茲事體大,有傷國體,文弱書生一改往日慵懶無比的姿態,拔腿便追,心中暗道:
你小子敢做賊,我就敢做惡霸土匪,不然三天不作惡,天下人還忘了我小金爺的手段。
忽聽得耳旁風起,一隻粗糙乾瘦得大手領住了自己衣領,兩腳兒蹬空,金鱗整個人就飛了起來。
他平地吃了一驚,仰頭只見那隻抓住自己的苦手原來是玄智,玄智此刻踏空而行,乾瘦的身姿套在寬大昏黃的舊袍裡,隱隱有了出塵之意。
“老和尚,竟然有這麼厲害!”
金鱗訝道。其實,飛天遁地的本事也並非稀奇,比如大旗國的皇宮裡便有那麼幾位極其厲害的存在,可惜,他沒有見過。少年時,苦於七俠五義的記載,他也向姬天瑤哭訴過要去龍虎山之流學個長生飛天之道,金母不肯,伴著胡蘿蔔加大棒的尊尊誘導,道:
“拿刀砍人都是流氓,你小子放著狀元不當,要去當流氓啊?”
從此,在金麟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創傷。
如今,他果真見到了高人,如何不驚,如何不恐,又如何不喜?
玄智單手致禮,笑道:
“老衲不能白白收了你的恩惠,算是報達小公子的一席酒肉,再說除惡務盡,乃我佛門中人教化之根本……”
之後,他郎朗不絕口,硬是將佛門廣義,普及的無法無邊。聽的金鱗那雙耳朵裡都起了老繭。
心道:
老和尚,厲害是厲害,就是太囉嗦。
只待,稍時片刻,他二人便尋覓到了那條身影,金鱗掙扎著便要撲去,老和尚攔住,高宣一聲佛號,道:
“不急,且等等他的同夥!”
金鱗眉頭一仰,笑了,這老和尚好大的心機,不愧名中帶了一個智字。
那條黑影一路小跑,過了河陽城門樓子,連奔數里黃土高地,躲進山腳下一處破廟,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來人“啪”的一聲關上了漏風的破門,震的滿是蟲蛀的房梁“咯咯”作響,一間供著濟公活佛的廟宇就時向要塌了般。
“咦……”
狂風略過,驚起地上塵灰點點,空隙中的陽光從外頭打進來,照亮長久不見天日的內堂,那股腐敗的空氣全然抽去,只留下破斷梨花木的淡淡殘香。
打濟公佛後傳出一個女人的輕聲,末了從燭臺後摸出一隻生遍創痕的纖細手掌來,接著,一張披了黑皮的人身站了起來,她顫顫巍巍的走進,打身形看得出來是隻女子,卻全然縮排一道滿是破丁補片的斗篷裡,看不清容貌,依稀聞聽,聲如銀鈴。
“虎子……”
原來真是個賊娃子,八九歲的樣貌,蓬頭垢面,個兒還不及供臺那般高,許是剛長身體,一條黝黑麻布的褲子明顯短了些,露出一截黑油發亮的小腿,那雙不知被誰撲了又穿穿了又補的布鞋,一大一小,也不是自家買的。單是臉蛋飢黃拉瘦,可見日子艱辛,往往吃了上頓沒下頓,有趣的是滿臉的雀斑上,一條鼻子彷彿驕傲的很,沖天翹起,倒有了那麼七分的滑稽。
“姐,沒事別起身,你要多注意休息,王神醫講你這病要靜養!”
小虎子少年老沉,拉下那張小臉倒是一本正經的教訓起了大她兩輪的姐姐。
那少女呵呵苦笑,心道:哪裡有什麼神醫,真有神醫又怎地醫不好我?一時間,頭緒千絲萬縷,似是心中那般悽苦百轉千回。眼裡一溼,哀創道:
“姐姐命苦,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隨你那短命的娘去了。”
小虎子鼻子間也一酸,但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便忍著眼淚,知道現在自己是男子漢了,男兒有淚不輕撣,偏偏裝出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道:
“姐,你別胡說八道,等過段日子弟弟攢夠了錢,便到神霄宮裡去求上一枚金丹讓你吃下,肯定包治百病,說不定還是個美人坯子,到時候送進皇宮去做個貴妃娘娘,弟弟可跟著你吃香喝辣的。”
他形容的繪聲繪色,縱然少女心如死灰,也不覺“噗嗤”一聲樂的出來,姐弟兩個自是哈哈大笑,難得開心。
就在此時,忽門“崩”的一聲又被人推開了,他二人一驚,發現黑壓壓的湧進四五個毛頭小叫花這才送了口氣。
小虎子一反常態,板著小臉,大有一副老大姿態,訓道:
“後面跟了人沒有?”
眾孩童間,擠出一個高了半頭的小女娃,髒抹兮兮的一身大紅衣服早被洗的褪色,其上花格子補丁反反覆覆,也看不出個高下,只有那雙大眼睛碧玉般純淨漂亮。
“虎子哥,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