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臨安一路走來,已餘三個月,雖說不似大唐高僧取經後的九九八十一劫難,卻也悽慘。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野魚,逮個蛤蟆撰出糖粉來還算稀鬆平常,真正苦了小祖宗的是那一望無際的平原,前有蠻夷,後有土匪,偶然懷念朱門酒肉臭,眼前道旁只有餓死骨。
那匹原本膘肥體壯的汗血馬兒,如今骨瘦如柴,吹燈拔蠟。如不是念在一路上勞苦功高,早被小金爺在河邊宰了打了牙祭。總算是各路神仙諸佛保佑,老馬識途,於今早五更時分進了大秦河陽城。
早先站在城樓前的虎威將軍都驚了,暗歎一聲:這是猴兒還是人呀?
怎麼地,衣衫襤褸,一頭黑髮都打了結了,頭上那頂明晃晃的金冠也早就當了三兩酒肉下肚,化作了黃湯。依稀還能看的就是那諜大旗出關公文,捏著鼻子接過了去,恨不得當時就暈了,可憐,馬兒今早也不知道吃了個甚東西,一路上竄稀不止,到了河陽城門樓前,彷彿找到了風水寶地,非要拉上一泡才算功德圓滿。
差人如不是這小泥人實在太髒,估計早就水火棍斥候了。
終於是過關放行,遠遠還聽見背後那位官差大人叫罵不止,道:
“城內禁止畜生隨地大小便,違令者罰銀五十兩!”
金鱗冷“切”了一聲,遠遠朝他豎起一箇中指。
天見猶憐,小金爺是沒瞧見自個兒的那副泥猴樣兒,他可是個派頭十足的少爺哥們,在臨安的遠近聞名,那也是打一大早從那面櫃子上的梳妝鏡開始,用他娘姬天瑤的話說那就是,有趣的靈魂千篇一律,好看的皮囊萬中無一,要是這幅禍國殃民的美人坯子糟踐的跟叫花子似的,恐怕全天下四萬萬待嫁閨中的少女先不答應。
可惜,命運作弄,如今這具落水狗,除了比叫花子磕磣點還真一無是處。金麟仰著頭兩隻腿就這麼拖在馬肚子上,一顆腦袋靠著馬屁股,那股隔夜攪拌的青草味混合著酸臭,從頭頂飄過,期間多少酸爽自然不言而喻。
心道:
瑤姐呵,你是沒見到兒子糟了多少罪過。
突然間,他彷彿聯想到姬天瑤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兒,瞧見了這幅鬼樣子,一定指著他鼻尖罵道:
小崽子,你是天殺地刮的阿彌陀佛。
再後來,她一定又是忍不住落淚,咒的那大旗皇宮裡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生。
想到這裡,不經意的竟是鼻子一算,眼裡有些滾燙,他急忙坐起身來,險些讓眼淚掉下來,自顧自的呢喃道:
“瑤姐,沒想到幾天不見還挺想你的……”
河陽城裡投來異樣的目光,大概是活了一輩子就沒見過這麼髒的人,以至於,到了遠近聞名的龍鳳酒家時,小金爺險些被當成叫花子給扔出去,最後,當然是有錢能讓鬼推磨,一張千八百兩的銀票甩出,掌櫃那張黑臉,頓時,桃花爛漫,僵直的肥豬肚,也能彎的動腰了,卑躬屈膝間給迎了進來。
此刻,樓上高朋滿座,行令划拳之聲不絕於耳。
單有那麼一桌,清一色藍白長袍,長劍依靠,三個爺們之中坐了一位妙齡少女,天資靈秀,一張羊脂玉般的俏臉兒,此刻,被高粱老酒燻的微紅。她瞪了一眼剛走上樓來的那個髒猴兒,不無厭棄道:
“師哥,你不是說龍鳳樓才是河陽最好的酒樓嘛?怎麼還有乞丐!”
很巧,她高高在上的姿態,似鶴立雞群,銀鈴般的聲音,很是好聽,此刻,一字不落的全落在了金鱗耳朵裡頗顯的刺耳。後者,不惱也不怒,只是掰開眼皮,淘氣的從著她做了個鬼臉。
估計,那少女平日裡是受盡恩寵的千金小姐,當即,跟團點了火的草包一般“豁”的站直了身子。
“坐下,師妹!”
旁邊一名憨厚高大的壯年男子,估計就是她口中的大師兄,一臉賠笑的拉她就坐,期間,還不忘朝金鱗拱了拱手,以示歉意,可見老實人無疑。
金鱗冷哼一聲,也不願跟著黃毛丫頭多做糾纏,吩咐一聲小二,賞了幾兩銀子,上的三樓安排洗浴更衣自不必說了。
只是,那少女當下還憤憤不平,抱怨道:
“大師兄,你拉我做什麼,沒看到那個叫花子欺負我!”
三位師兄一眾汗顏,出門在外,師父特別囑咐,好好看待自家寶貝女兒,可是,這位初入江湖的小姑奶奶,道行不高,脾氣不小,偏愛“打抱不平”,到處惹是生非,一路上若不是幾位師兄幫襯著,恐怕回不回的龍虎山都很難說。
“師妹,出門在外比不得神霄宮,凡事你要學會忍讓!”
其中,一位高瘦男子說道。
少女氣鼓鼓的撇下筷子,彷彿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的。一頓飯,自然吃的不歡而散。
說時遲,那時快。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自打三樓客房裡,腳步聲漸近,走下一名紅衣偏偏的少年公子,某樣兒俊美,一把摺扇扶胸,上頭繡著萬里山河,當真是有閒庭雅緻之風,游龍戲鳳之氣。
少女看的驚了,忍不住小臉微紅,只感覺杯裡的酒更烈了,心跳的厲害。
“師妹,你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