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看景景盡收,有心看路路無前。
言暮策馬趕路,從幽州到淮南北行了足足十日,她細細觀察,這一路過來,乞討的人越來越多,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
這不禁讓她想起了當年被滅門後,逃到的那個破廟,裡面的孩子也是這般擔飢受凍。
她雖曾是其中的一個,亦想去幫一把沿路的饑民,但禁不住個個都牽衣頓足,攔道哭餓,她哪裡救得了那麼多人。況且師父託付的二百兩還在她的包袱裡,若真的走走停停,真不知道何時能趕到。
黑風已經跑了好些路,喘著的氣息越來越急促,言暮知道它是真的累了,便連忙趕到前面還開著的茶肆,討些水餵馬。
她剛剛把馬牽到茶肆旁,便看見店家在趕著幾個過來乞討的饑民。
“去去去!別來我這兒!”只見店家手中拿著一根擀麵棍,作勢要打人,一些膽小的饑民被他一嚇便連忙跑了,但仍有一些膽大的,偷偷跑向那些吃茶的過客旁邊討糧。
“大爺!大爺!我的孩子已經好幾日沒吃過東西了,求求你給口糧吧!”一個婦人拉著一位客人的衣袖,苦苦哀求道。
言暮聞聲,餵馬的手頓了頓,轉過頭看向那位婦人,只見她披頭散髮,身後揹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旁邊還牽著四個不過五六歲的小童,見者可憐,連一直忍著善心的自己,都想出手幫他們了。
但是下一刻,被討糧的那位客人已經喚道:“店家,來幾個饅頭吧!”
言暮挑了挑眉,看著那善人身邊的書篋,猜測他應是個趕考書生,便打算轉過頭繼續餵馬。
就在轉頭一瞬間,她的眼底好像瞥見了什麼,眼神瞬間清冽,迅速執起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往書生的方向一扔,劃過之勢只帶著一分的力度。
“哎喲!”婦人身邊的一個小童吃痛地叫了起來,一個錢袋子應聲落地,被轉移視線的書生聞聲立刻轉過頭,目睹了小童偷錢的一幕。
茶肆店家見狀立刻放下手中的饅頭,又舉起擀麵棒罵咧咧地衝過去:“好你一家子的賊,人家大爺好心給你饅頭,還想偷人家的荷包!”
婦人見到店家那被氣得吹歪的鬍子,急著眼淚都冒了出來,直直地跪地求饒:“對不起啊大爺!對不起啊大爺!是我該死!不關孩子的事!是我這賤骨頭教的!”
言暮定定地看著那婦人伸出手把幾個孩子拉扯到身後,孩子也不懂,但也知道惹了禍,四把聲音齊齊地小聲哭了起來,那個偷錢的小童,顫顫巍巍地哭道:
“我,我偷錢,也只是想給我爹治病啊!他都快病死了,誰能救救他啊!”
此情此景,真的讓人百感交集!
飢餓將人逼上梁山,但譴責來時依舊護犢情深,要責備這孩童偷摸做賊?要責備這婦人不懂教兒?還是要責備那高牆上的大人物,根本就不理會老百姓的死活呢?
“那你就偷錯人了!”
突然,一陣爽朗的聲音,從混亂中響起,只見那書生拾起乾癟的荷包,把裡面的錢全部倒出來,十幾個銅板在茶肆的木桌上淅瀝作響。
“店家,多少錢?”書生問道。
那店家聞言指著已經出爐的饅頭,尷尬地說:“算上嗎?”
“算上吧!”書生依然保持著輕鬆的語氣,聽得言暮都覺得有趣。
“五文錢。”店家嘆了一口氣,將那放在一旁的饅頭端了上來。
書生將桌上的銅板,挑了五個遞給店家,然後一個個地將其餘的銅板收好在錢袋子裡,和饅頭一起遞到那還在留著淚的一家子面前。
“我只有這麼多了,拿去吧!”
言暮和店家聽罷,都有些微微訝異,那一家子更是驚喜得哭喊得更大聲,許是一路沒遇到這般善良的人,或是沒遇到這般好騙的人,那婦人直直地磕著頭: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身後那四個顫顫巍巍的小童,眼中的恐懼漸漸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感恩……
一場戲看罷,言暮餵飽了黑風,也不敢坐到茶肆裡面,只得站在外面啃著店家給的大白饅頭,突然一雙沾著泥土,已經發灰的錦鞋出現在她眼前。
她頓時便停下了咀嚼,抬頭看著來者,只見眼前的人,一襲蒼藍素衣已沾上些許灰,那張正帶著爽朗笑意的臉,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一派瀟灑閒雅,揹著他的書篋,儼然是個白面書生。
“多謝兄臺剛才出手相助!”對面之人聲音清朗,言暮聽在耳中,竟覺得聲中有著幾分莊霖的韻味。
言暮點了點頭,既然他發現了是自己出手,她也不會推卻:“舉手之勞。”
聽著言暮稚嫩的聲音,白面書生頓時一雙眉高高翹起:“在下姓衛名桓,敢問兄臺如何稱呼?”
姓衛的?言暮皺了皺眉頭,隨後又將心中那奇怪的念頭打散,坦蕩地回應:“李拂。”
“李兄!”衛桓依然彎著眼睛,笑看著眼前年紀不大,身材不高的男子,面紅齒白,一雙秋水般的眸子上,英眉襲人,腰間的一柄長劍,全然不顯突兀。此人,有著孩童的俏,男兒的俊。
這個世道,如此年紀輕輕,便敢縱馬行前,必然是個少年俠客。
“你為何把錢全給那婦人?”言暮忽然想到了剛剛的一幕,終是禁不住好奇問道。
衛桓一聽,便笑眯眯地說道:“兄臺別擔心,我的馬上還留有一些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