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毅是一名戰將,平時是梅府的親衛,上陣時是梅孝朗手下的親兵領,經常帶領最精銳的重騎兵衝鋒,千軍萬馬中不知殺過多少個來回。但梅毅從來沒有做過三件事——
第一是他從來沒守過城,重騎兵是野戰主力,守城揮不了最大的作用,梅毅曾經歷過多次攻城之戰,從來都是對方守城。這次他自己守蕪州,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假如換作梅孝朗率大軍在此,早就派他出城衝殺去了。
第二是他從來沒做過主帥,以前打仗都是聽主帥的號令,一直都是個將才而非帥才。但今天情況不同,滿城軍民都指望他一個人,他的是一城主帥,軍政大權都在手中。
第三是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打過仗,縮在城中只守不攻,他與人動手時從來沒有這個習慣。更不適應的是,這些天都是別人動手廝殺,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一身神功已失,再加上他是全軍主帥,不可能親自出手。
守城之戰還算順利,但梅毅心中卻很不順,做一件與自己平生習慣毫不相符的事情,還不得不認真去做,這種感覺會是什麼樣呢?他人不是梅毅,形容不出來。
還有感覺更糟糕的,從七天前開始,梅毅每天夜裡怪夢連連。
他夢見王那相率領著叛軍衝上了城牆,跟隨他守城的兵勇紛紛戰死。倒地之後都用求救地眼神看著他。又夢見蕪州軍民趁他睡著把他綁到敵營獻降,開城迎接叛軍,梅氏一家人皆遭屠戮。還夢見在戰事的最後關頭,自己單槍匹馬衝出城去,前方是殺不完的敵人。
等等怪夢不一而足。只要他躺下一閉眼,這些場面就紛沓而來,怎麼樣都擺脫不了。
假如換一個人不給逼瘋了才怪!梅毅是心念堅定之人。按現代的話來形容,這人的神經比鋼絲還要堅強,能夠不為所動。但這也夠他受地,因為沒法休息,睜開眼就是守城之戰,閉上眼又是噩夢不斷。一連七天。梅毅的頭都漸漸變白了。
張果問明情由也很為梅毅擔憂,如果不是戰事吃緊無法離開,他真想勸梅毅去找少爺看看,梅振衣是孫思邈的衣缽傳人,也算是一位小神醫。
聽完事情始末,梅振衣伸手扣住了梅毅地脈門,眉頭緊鎖道:“以毅叔的修為,是不可能有普通病症的,這恐怕不是病。難道是積海真人教你的修行心法,習練時出了偏差?”
“非是修煉有偏差,而是他以前的心性有偏差,冰雪入爐,必然消融,這一關必須得過。我已經封住他的神通法力,否則他地麻煩更多。”耳邊有聲音傳來,是仙童清風在說話。
梅振衣一轉身沒看見人,用神念回了一句:“仙童,你別總這樣說話,一驚一乍的。想嚇誰呀?就不能現身嗎!”以他的修為還無法主動與人用神念交流。但是靈山心法突破“喚鬼神”的境界之後,神識感應到提溜轉那種陰神或者清風這種仙人。在神念中與他交流,他也是可以對話的。
清風說了一句讓他很意外的話:“我在躲一個人,不方便現身,你帶著梅毅到翠亭庵來。”
梅振衣訝道:“清風,以你的修為,還需要躲什麼人?”
清風的語氣有些不悅:“還不是你招惹出來的,萬家酒店遇見地那位隨先生。”
梅振衣:“他那麼厲害嗎?連你都要躲?他究竟是什麼人?”
清風:“我也不清楚他是什麼來路,總之深不可測,又來意不明,我不想與他糾纏。……別廢話了,快帶梅毅到翠亭庵來,我在後院等著,他的病你能治,但需要我護法。……你們三個都不要開口說話,直接來就是了,免得讓人聽見,察覺我躲在這裡。”
張果與梅毅也聽見了清風的話,一頭霧水不明所以,沒有開口互相使了個眼色,一起去了翠亭庵。
城外在打仗,城內的翠亭庵香火反而比平時更旺,很多老百姓都到這裡來燒香祈福,保佑這場仗快點打完,恢復太平日子。現在的翠亭庵熱鬧的就像過節,尤其是後院牆外人更多。
在梅振衣地建議下,翠亭庵搬到城中之後新增了一個“服務專案”。翠亭庵在城中門朝東,後院的那一面山牆就變成了朝西。尼姑們貼著牆面拉上了很多道細繩,來敬香的老百姓可以將自己的心願寫在一條窄窄的黃綾上,掛上山牆。
黃綾不貴,兩文錢一條,可以在翠亭庵中“請”,讓“值班”小尼姑替你寫,也可以自己在家中自制寫好,但尺寸和顏色要和翠亭庵準備的黃綾是一樣地。掛黃綾當然不是免費地,但結緣不限,只要給錢就行,哪怕只給一文,尼姑也會把你的黃綾掛上去,時間一個月。
這主意是怎麼想出來地?梅振衣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是一家道觀主持,曾開過不少類似的旅遊專案,絕對是當地宗教界的人才,梅振衣只不過把大伯的那些創意變了個花樣。
在當時的蕪州,這可是個絕佳的主意,哪怕是窮人家,只要花上一文錢,就可以把自己對菩薩的祈求或虔誠的心跡,寫下來掛在牆上給西天的諸菩薩門看。而那些大方又有錢的主,自然不會少給,一次施捨幾錢銀子的也有不少。
星雲師太自然不會反對梅振衣這個建議,這個“服務專案”一經推出,就受到了蕪州百姓的廣泛歡迎。偌大一面紅漆山牆,拉上繩子總共有八百四十個位置。每個月都掛得滿滿地,有不少人還特意上門交錢,寫好黃綾預約下個月的。
平日裡香客們在庵中進完香,都會出門繞到翠亭庵後面來,看看這一面山牆外掛的黃綾上寫的都是什麼?這也算蕪州一景了。
時間已是黃昏。山牆外還很熱鬧,但與這一牆相隔的翠亭庵後院卻很安靜,只有清風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牆根下。見三人進來。清風指了指這面牆道:“梅振衣,牆外那一片黃綾,你出的好主意吧?”
梅振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確實是我地主意,但我也沒有惡意。”
清風有些不解:“我並未說你有惡意啊,你何故面露愧色?……不要小看牆外那眾生虔誠的願心,可以阻擋仙人的搜神之法。在此可以避客,讓那位隨先生察覺不到我的所在。”
這一面山牆竟還有這種作用,出乎梅振衣的意料之外,他看了看四周問道:“你後面有這座牆,可前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