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式叫作,青蛇細流,水載萬物,寬厚不爭,青蛇入水,可化蛟龍。”
魚腸劍掙脫掌心,如失韁野馬,灰袍女子腳下發力,縱身一躍,一把將直刺蒼芒天際的鐵劍拽住,在下墜過程中她猛然翻轉身軀,左手持下,右手揮上,彈指間劍尖落地,卸去七八分力,餘勢不減傾斜迸射而去,飛甍亭下鋪蓋硃紅色花巖的曠地被割出一道二尺長的縫隙,這看似內斂藏鋒的嬌巧細劍實則殺傷力驚人。
先前劍尖觸地,餘威揮發所向,正是距離觀花亭三十步外一堵石碑,呂靖緣順著那抹快如閃電的紅光睹去,果然鐫刻七行草書絕句的碑面正中央出現一口小指粗細的圓洞,深入三寸有餘。
“這青煌山劍莊果真了不得,在下佩服不已,裴女俠真乃當代劍士翹楚,前途無量。”呂靖緣直勾勾盯住那裂口小半會,臉上表情從震驚、畏懼、鎮靜,最後到欣喜若狂。
“怎麼,這下相信了?我還有招式沒試出來呢,要不咋兩練練?”裴春顏將寶劍歸鞘,由於近些時日正值冬末春初交替之間,清晨尚有寒氣徘徊,握劍女子面色紅潤,微微吞吐清新氣流,眉頭有幾絲秀髮跌下,她伸手往上撥了波。
“可別了,我跟你比武,那不是找死嗎,我這點三腳貓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就嚇唬外人可以,你這等真女俠是唬不住的。”
“有必要這麼吹捧我嗎?油嘴滑舌。”裴春顏面朝他走去,雖然嘴上並不滿意,但卻並不生氣,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裴女俠在這個季節來到我陽州城可還習慣?我陽州地處燕國南北交界之地,氣候頗有些令人摸不清頭腦,今年冬季略短,若是往年早已滿街大雪皚皚一片,你沒挑對時間來,可惜了,要開春了。”
“你這話說的好似我沒見過雪一樣,雖說我是南方州城人士,可還是去過北部一些繁華都城的,我可不是哪些個大步不邁大門不出的閨房小姐。”
“哦,是嘛,那得聽你好好敘說一番,北方諸郡我還沒怎麼去過,若是真有你說的那麼好以後有機會勢必遊歷一二。”呂靖緣快步跟上走在前方的裴春顏,他只在書中讀過一些北國風光,楷書中刻畫出的那一線天百丈崖,凡人置身其中宛若滄海一粟,百州堪輿圖中的冰封千里,鐵馬銀將頃刻在他腦海中呼嘯而過。
“那好我便將前幾年經歷過的奇聞趣事說予你聽。”
此時旭日東昇,光照大地,呂家遼闊至幾近無邊的四畝宅院沐浴其中,滿園花卉苞蕾散發出新生氣息,數以萬計的晶瑩露珠陡然間滲入沃壤,不知從何處闖來一隻渾身金絨的西域碧瞳貓一頭扎進群苞中。
兩人並排的身影一路有說有笑,裴春顏一張嬌小的紅唇吐露出了大半個燕趙國境的風土人情,呂靖緣聽的愈發聚精會神,生怕錯過一個精彩的字眼。
“那北周大鞠山的紫竹詩仙最後怎麼了?就這麼活生生的跳崖殉情了?為了一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呂靖緣滿目震驚,雖說有不少古書曾描繪出一段又一段可歌可泣引人入勝的愛情故事,可畢竟是前輩們傳下來的,當代人沒有見過,只是過過眼癮,甚至不乏杜撰虛構的筆者小說。
眼下這裴姓女子在多年的江湖歷練中收益滿滿,見識、武功早不是一干生活在太平日子裡的紈絝公子哥能比擬的,她口中的話語當然頗受呂靖緣重視。
“結局恐怕要令大多數人驚駭,那吳姓詩仙被逼的跳崖自盡非但沒死,還破境了。”說到這裡裴春顏清澈的目光中有些動容。
“破境了?難不成跳崖跳出了個詩家神仙!”呂靖緣瞠目結舌。
“離神仙還差那麼一點。”裴春顏抬起左手以拇指微微抵住食指,撇頭望了望他。
“儒家修行第十境之後便是賢者五境。”
“那詩仙步入了賢者五境中的第一境‘心目’”
“那吳姓詩人跳崖時不知是何種心境,竟有了幾分道家破而後立的真意,所謂心目又稱作無障之目,上可察青冥永珍,下可窺幽冥百鬼,視凡人散仙如火炬探物,善惡因果一覽無餘,望妖魔邪祟如沸水烹蛙,叫它形神俱滅,即便是雙目已摧,也可看清這世界。”
“這便是讀書成聖,其中的景象只怕是絢爛至極,能夠抵達這等境界的那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呂靖緣久久不能回神,小時候師傅常在耳邊說道讀書成聖,練武成神,修道成仙,那是的他還太過天真稚嫩,難以理解當中玄妙,像是置放在書架頂端的孤本,拿不到,夠不著,只能瞧見微微的一角。
“最後怎麼樣了。”呂靖緣喃喃問道。
“那位詩仙將一十八位武道頂尖高手一一廢掉手腳靜脈,淪為廢人,終身無法習武,隨後抱著妻子的遺體乘鶴東去,再無訊息。”裴春顏輕啟朱唇,語調很輕,心中已無波瀾。
“這世間多有不平事,縱橫江湖山水之間,遇惡逢兇,意氣用事是大忌,自保化吉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每個人都有如此機遇。”呂靖緣忽然停止腳步,抬頭看天,視線盡頭處是四五隻撲翅春燕,褐色的尖喙銜著纖長的枝條,正朝南邊桑梓繁蕪處飛去。
須臾他輕嘆一口氣,展顏歡笑,轉頭說了幾句,同裴春顏一併走出了呂府宅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