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茲人穿著羊皮短袍,骨骼極為粗大,肌肉露在外面,雖然不如安格斯高大,胸膛卻極為寬闊,由於他的坐騎比拉丁人的要矮得多,本人看起來反像是巨人一般。
安格斯一言不發,只是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絕不會卸下武器,出乎意料地,對方倒也沒堅持下去,想必剛剛已經在庫曼人那裡碰過壁。
數萬人的營地就像一座熱鬧的城市一般,一入寨牆,就聞見烤蕪菁和燒羊肉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篝灶旁四處堆放著矛槍弓矢等各色武器,甚至還有塞薩洛尼卡的好鋼造的劍矛。一路上,脫得赤條條的遊牧武士不時挑釁地抬起頭,其中幾個頗有嚇唬他們一番的意思,安格斯只是一個不理,護著大車緊跟在烏茲人身後。
曾經有一個時代,這些流浪在頓河平原的馬賊連羅馬人為哈扎爾可汗修建的薩克爾要塞也不敢攻打。而後這個民族閃電一般崛起,一舉取代哈扎爾人和馬扎爾人,成為帝國在黑海北岸的“盟友”,但就算是那時,皇宮裡的紫袍貴人也不過是擔憂這些牧民會進一步騷擾切爾松軍區,擾亂貿易線路,誰能想到他們會有一天沿著哥特人和保加利亞人的舊路,直逼君士坦丁堡西門。
烏茲人來到大帳前十步就停下腳步,將一枚銀牌捧起,大聲稟告。
過了很久,一個樣貌俊秀的奴隸從帳中踱步走出,並不看那武士,卻上下打量了安格斯一番,臉上頗有些妒色。
他一面上前,一面隨手接過烏茲人手上的銀牌,然後用嫻熟的希臘語對安格斯說道:“可汗讓大人現在進去說話。”
於是安格斯將馬鞭交給吉利克,只帶翻譯官,準備入帳面見可汗。
一入金帳,撲面而來的清涼之感令人猝不及防,安格斯定睛看去,圍坐的卻是一個個醉醺醺的遊牧貴人,庫曼傭兵此時竟也加入其中。
“羅馬皇帝找不到武士了嗎,怎麼讓一個男寵來替他打仗?”帖爾古可汗一開口,眾貴人便大笑起來。
這時,可汗身邊那位長相頗有日耳曼人特質的貴人似說了些什麼,可汗點點頭,便有人為安格斯拿來金盃,斟上冒著寒氣的甜酒。
安格斯暗自打量著說話的王公,已經猜到此人就是匈牙利前任國王所羅門。
所羅門並不知道眼前使者就是掠走妻子之人,倒是覺得這位年輕的羅馬將領頗為面善,就朝他微舉酒碗。
“榮耀的帝國首席貴族、迪拉奇烏姆軍區總督約翰·杜卡斯大人問候可汗。”安格斯接過金盃後一飲而盡,隨即高聲致禮。
佩切涅格可汗額頭極寬,下巴蓄著一撮山羊鬍須,眯縫的眼睛不時射出兩道精光:“我去年南下牧馬,擊潰你國右翼,斬將屠城,只因家中不寧,暫罷戰事。現在我三萬騎來此,你那皇帝如何不來,卻派一群鼠賊整日糾纏?”
“皇帝陛下蒙主庇佑,統帥萬邦,與可汗並無仇怨,只是貴方有人為我叛人引誘,拋棄廬帳,圍我城邦,皇帝不願和可汗刀兵相見,因此派我家約翰大人來此等候,與可汗解兵,重申舊盟。”
“羅馬人還有多少戰士,敢來求我們盟誓?”庫臺斯克貝格哂笑出聲,“難道不是羅馬人縮排龜殼,派個羊崽來求免死?”
所羅門見岳父有意為難這少年,卻朝帖爾古瞥去,果然佩切涅格可汗已露出不耐煩神色。
“羅馬皇帝是世界之主,基督子民的保護者,與貴部自古便有誓約,何況若論爭戰,皇帝如今已經擊敗了諾曼人和塞爾柱人,後方無虞。至於貴方——我的庫曼朋友也在這裡,貴方在草原爭戰情勢到底如何還要我來提醒各位貴人麼?貴軍越過伊斯特河和哈伊莫斯,身後是反覆無常的塔圖什叛軍,頓兵城下,要是可汗的三萬牧民在這座要塞之前有所折損,難道還能指望保住戰利品不成?我家約翰大人代表皇帝本人,願與可汗訂盟,允諾貴部定居伊斯特河濱,塔圖什如今控制的德里斯塔到時便是可汗所有,這是約翰大人贈予可汗的禮物。”
佩切涅格貴人紛紛露出貪婪之色,就連所羅門也忍不住伸頭打量被抬上前的箱籠。
大大小小的金屬箱依次開啟,露出鑲嵌珠寶的冠冕、繪繡人物的絲綢、黑金和象牙雕刻以及大量碗形金幣……
“好!”庫臺斯克貝格忽然大喊一聲,倒是嚇了安格斯一跳,隨即暗暗鄙視起這個遊牧貴人來——剛剛還在大言恐嚇,現在又成了這副模樣,果然野蠻人天性反覆無常。
當夜,態度大改的佩切涅格可汗親自設宴款待,安格斯終於鬆了口氣,與眾多馬背貴人杯觥往來,同時暗中觀察起匈牙利廢王來。
所羅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似乎根本不在意庫臺斯克貝格不時的譏刺,直到他的目光和安格斯意味深長的目光相撞,才漸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