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說著說著,老淚縱橫,一狠心轉過身去,不讓月昭估看見她落淚,月昭估杵了杵,還是走了。路過的夥計說:“嬤嬤,何必呢?又不是親生的,掏心掏肺的對她做什麼?瞧,人家現在飛黃騰達了,跟著富貴人家過好日子去了,您老不還是這青館裡一個駝背嬤嬤?”
夥計乾笑幾聲,說完就提著水桶走了。
嬤嬤看了兩眼水井,只是輕笑了兩聲,眼裡的化不開的柔情,她嘴角帶著滿足的微笑:“丫頭大了,成家了,我這把老骨頭半生浮萍,能看見這可憐丫頭有個歸宿,心裡也安。”
嬤嬤自說自話,又抹了把眼角的淚,暢快的對著空氣笑了兩聲,擼起袖子打水去了。
大樹下,月昭估匆匆跑回來,就看見那乞丐少年眯著眼,坐在樹下看著她。
“你臉怎麼這麼白?”月昭估急了,快步跑過去,拉開少年的衣服,手往那後背摸去,“是不是痂破了?流血了嗎?沒事吧?”
少年乾涸的嘴唇裂開微小的弧度,輕聲說:“臉白,怎麼?想養我當小白臉啊?”
“這時候了還開玩笑,你心大啊……”月昭估兩隻手不自覺的用力,抓著少年未受傷的雙肩,雙眼緊鎖著他。
“竟然關心我。”
月昭估愣了愣。
“還是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
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少年的嗓音透著無情的涼薄,月昭估彷彿這才看清楚少年的面容。尊貴精緻的五官,浩然不俗的氣質,不是她在青館見過的那些客人能有的。月昭估抓著少年肩膀的手不自覺鬆開力道,少年已經起身,往旁邊移了兩步,揹著月昭估,像之前那樣乾脆的脫下衣服,扒開頭髮,露出血跡斑斑的後背。
“還是說對陌生人都可以這樣?”
月昭估有點不明白少年說的話,可是她本能的感受到內心的刺疼。她站著沒動。
“上藥啊,不要說去了這麼半天,藥沒找來。”
“我沒去多久呀。”
少年冰冷的目光,透過幾縷青絲間的縫隙,朝月昭估射來:“我記得,他們之前是喊你,月姨娘吧?”
最後幾個字咬詞清晰,發音緩慢,透著不加掩飾的譏誚。
“姨娘怎麼啦?”月昭估不明所以的問。卻見男子已經撇開頭,默不作聲。月昭估上前,把藥瓶開啟,一點點給男子抹藥,邊說:“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兒。”
男子又是輕笑一聲,“你阿孃沒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這個理兒?”
月昭估沾藥的手僵硬了瞬,“唔”,她笑了笑,“我沒有阿爹阿孃,青館裡長大的。平時來往的夥計僕婦,都沒有說過什麼避諱。”
聽見女子說得那般坦然,男子反而愣了會兒。“原來你不知道青館是什麼地兒啊。”
月昭估笑了笑:“你讓我向嬤嬤取藥,我還以為你是認識我呢,我就說,你不像是我們青館接過的客。”
上好了藥,男子賭氣似的把衣服快速一攏,往遠處走了兩步,忽又回退,對著月昭估說:“你真的不知道青館是什麼地兒?”
男子說話時盯著月昭估。月昭估被看得有點不舒服,只說:“我在青館長大,青館的老闆收留了我,我怎麼不知道青館是什麼地兒呢?”
“也是可憐,幸得你生了副醜陋面孔,沒被青館扯下水溝裡去。”
醜?
月昭估曾多次聽見代表這個意思的隱晦的用詞安在她身上,可是如此直接的聽到還是頭一次。
“月姨娘,我之前倒聽說過你,莘大公子的府邸接進去的青樓女子嘛,你的名聲很大的。”
月昭估看著少年遠去的身影,不禁記起剛進莘府時,那些下人們對她的態度,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入夜,月昭估終於走回了李府,她敲門,守門的下人給她開啟,嘴裡斥責:“怎麼回來這麼晚?張嬸他們早回來了——算了,反正不指望你合規矩,快進來吧。”
“哦。”
月昭估快步走進門欄,卻被夜色裡迷濛的燈火吸引了注意。後面的下人說:“你別看了,快回自己院子裡去,那是老爺去季姨娘那兒的指路燈。”
“哦。”
月昭估低頭,匆匆往小路跑回去。夜裡,她腦子裡一會兒是少年輕蔑的說出“月姨娘”幾個字,一會兒是開門的下人說“老爺”“季姨娘”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