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第一人范文程為索額圖拿獲時,名單上第二人洪承疇的兒子洪士銘卻在停著其父靈樞的靈堂內哀聲嘆氣。
洪是去年底病逝的,當時主政的鰲拜對洪承疇為人十分不恥,因此不僅沒有按照制度讓禮部給洪追上應有諡號,也沒有以朝廷名義派人祭祀洪承疇,只讓禮部派了個主事帶50兩銀子到洪家“慰問”了事。
鰲拜之所以不恥洪承疇,主要是當年洪承疇松山兵敗“畏死幸生”背叛崇禎投降大清;二是洪承疇經略西南時因孫、李勢大,心中“畏難”便幾次三番上書想辭職摞挑子不幹。
說白了洪承疇這人雖有才幹,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經不起考驗,因此儘管洪承疇對大清忠心耿耿,在鰲拜看來也不過是個不足為憑,不屑一顧的狗奴才。
加之吳三桂造反導致大江南北烽煙四起,清廷上下全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造反搞的焦頭爛額,忙於調兵遣將平叛的鰲拜更加懶得理會一個死人,直到鰲拜倒臺後方由太皇太后出面給洪承疇上了個“文襄”的諡號,禮部也專門派人到洪家給洪承疇補了個祭祀儀式。
然而洪承疇的棺材一直停在家中,並沒有下葬。
原因是洪承疇生前留有遺言,希望能夠回到福建南安老家歸葬於父母墳旁。
洪去世時,福建的靖南王耿繼茂與其子精忠已經舉旗響應吳三桂,因此想把洪的棺材千里運回老家根本不現實,有人便勸洪的兒子洪士銘將其父安葬在京師,並在外城的南城給洪承疇專門找了塊墓地。
然而洪士銘卻是個大孝子,一心想遵父親遺言將其運回老家下葬,因此哪怕福建為叛軍佔據,他也不肯將父親葬於京師,特意派人將父親死訊告知老家尚在的叔叔洪承畯,希望叔叔能看在手足一場份上同意在外飄泊幾十年的兄長落葉歸根。
為了爭取叔叔洪承畯的同意,洪士銘更是寫下數千字家信,字字在情,句句在理,信的最後就差給這位尚在的親叔叔泣血哀求了。
原因是洪承疇降清後,福建老家的親人對其深惡痛絕。
順治四年洪承疇從江南總督任上奉召回京後,因清廷定製旗下命婦須輪番入宮伺奉太后,洪承疇便派人回南安老家奉迎母親北上,除了讓老母按制進宮伺候太后外,也是想好好盡一番孝道。
畢竟自萬曆四十四年考中進士後,洪承疇已有足足三十年沒有回過老家,官是做大了,但於孝道這一塊無疑欠缺的太多。
未想洪母到了京師看見跪迎的兒子後卻是掄起柺杖就打,當著眾人面罵道:“你這個不忠不孝的畜生,我七十多歲的人了,你卻叫我到旗下來給別人當老媽子?我打死你,是替天下人除害!”
七十多歲的洪母當然無法打死當了韃子高官的兒子,卻是一天也不願在韃子的地方多呆,以死相逼之下洪承疇這才讓人送老母回去,此後洪母與次子洪承畯泛舟江上隱居,是謂“頭不戴清朝天,腳不踏清朝地”。
洪承疇的結髮妻子也愧於丈夫變節,憤然削去頭髮住進尼姑庵,至死也不肯見丈夫及兒子。
如今祖母與母親都已離世,福建老家就剩叔叔洪承畯,而老家人又都尊重洪承畯,所以洪士銘想讓老父落葉歸根葬於祖父母墳旁必須得到叔叔的同意。
派去福建老家的人倒是安全見到了洪承畯,然而聽聞福建全省反清恢復衣冠便從江上登岸的洪承畯聽到兄長死訊後,卻是仰天大笑,繼而竟去買了爆竹在父母墳前鳴放,逢人便道:“大漢奸死了,大漢奸死了!”
如此態度,又怎麼會同意侄子請求呢。
得知叔父到現在也不肯原諒父親,洪士銘百感交集,局勢的發展讓他更加難以自安,倒不是擔心城外的叛軍能攻進滿城,而是因為他家中已經斷炊。
沒有吃的,大人尚能堅持一兩天,可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裡經得住餓。
為此,洪士銘特意去旗下米局想要支取下個月的旗米,然而到地方後卻發現米局大門外早就裡三層、外三層叫前來討米的人圍得水洩不通。
米局內卻是一粒米都沒有!
有的只是都統衙門的人反覆勸說,讓大夥先回去,稍後上面會撥米過來,只要米一到不必大夥過來領,米局的人會挨家發的。
人群不相信衝進了米局,結果米局內真的沒有糧米可發。
無奈之下人群只能散去各自想辦法。
洪士銘雖是順治十二年乙未科的二甲三十名進士,但因朝廷不待見他父親,所以在禮部當了好幾年主事。
區區禮部主事,又哪來權力。
但又不能就這麼空手回去,因為家中二十多口人都等著他這家主拿米回去呢。
無奈之下,洪士銘便到相熟的同僚家中借糧,結果借了一圈也沒借到米。
就是有人家又哪裡肯借。
要知道這會滿城之中,糧食可比黃金值錢。
你一斤黃金都未必能買到一斤米!
借不到就罷了,偏還有人譏諷洪士銘,說你父親洪承疇是大清的重臣,朝廷又剛給你父親上了文襄公的諡號,你這個文襄公後人怎麼連口吃的都沒有呢。
實在不行你把你爹棺材拉上去皇宮外鬧啊,說不定朝廷顧惜臉面能給你洪家派來幾個御廚弄一桌滿漢全席啥的。
更有人嘲諷洪士銘不如學他爹洪承疇趕緊變節投靠叛軍,這樣也運算元承父業。
這些譏諷和嘲笑讓洪士銘受不住了,回到家就跑到靈堂跪在父親的棺材邊嚎哭起來,哭累了就在那抽泣,抽累了就在那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