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幾年,就要送走一位親人,對佟童來說,殯儀館不算是陌生的地方。所有人都安慰他,老佟走了,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種解脫。老佟不用受折磨了,也不會再拖累佟童了。但是佟童一點兒解脫的感覺都沒有,他只有惋惜和氣憤。
老佟的葬禮很簡單,佟童從他微信裡面找了個幾個經常聯絡的朋友,跟他們通知了老佟的死訊。老年人的聊天內容大同小異,大多都是複製貼上的一些早中晚的問候語,但是在那些問候語當中,老佟經常夾雜著一些炫耀——我兒子又給我買××了,我兒子又給我零花錢了,哪天請你們一起吃飯。
佟童握著手機,淚珠子一直在眼裡打轉。他給養父買的大多都是打折的衣物,給他的零花錢不會超過五百塊,但是養父卻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快樂。
在下葬的那個夜晚,佟童請那些來弔唁的人吃飯。因為人數有限,一桌完全坐得下。他也給佟興帥發了微信,佟興帥在外地出差,正在全力往回趕。他跟親生父親的感情的確不怎麼深,反正佟童沒有聽出他有多難過,他來弔唁父親,大概只是出於禮節。
孫丞材也過來弔唁了,他擔心佟童一個人忙不過來,一整天都在幫忙。胡文娟也幫他招待賓客,聯絡下葬的地方。所以,佟童的壓力就沒那麼大了。他招呼幾位叔叔伯伯喝了酒,他自己也喝了兩口,暈暈乎乎地走到酒店門口,吹著冷風,讓自己清醒清醒。
郝夢媛就是在那個時候來的。
佟童很驚訝:“我都沒通知你,你怎麼找過來的?”
“我去店裡影印東西,你沒在那兒。你的打工仔告訴我,說是你父親去世了,你來不了。我就問阿姨了。”郝夢媛抄起胳膊,不悅地說道:“你也太不夠意思了,這麼大的事,居然都不告訴我,你還把我當朋友看嗎?”
“你工作太忙了,時間又很緊,我又不想讓你破費……”
“這些人情往來都是必要的。”說罷,郝夢媛把手裡的信封塞到佟童手中:“哪怕只有一點點錢,也表達了我對你的慰問之情。”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佟童說道:“謝謝郝老師了。”
佟童的嗓子啞了,郝夢媛從包裡拿出一瓶礦泉水來,說道:“剛買的,還沒喝。你這幾天太忙了,可能連口水都沒好好喝。”
郝老師很貼心,每次見到她,佟童都感到暖洋洋的。但是,他的嗓子並不是因為渴才沙啞的,而是因為著急上火,嗓子一下子就紅腫了,吞口水都疼,就更別提吃飯了。所以,養父前天去世了,佟童的臉已經瘦了一圈了。
“阿姨呢?她沒來照顧你嗎?”
“這兩天我媽一直跟著忙活,還去了我養父的老家將他安葬了。她身體也不好,我讓她回去休息了。”
“你也應該休息一下。”郝夢媛說道:“你現在這幅形象,說你是抽大煙的都有人信。”
佟童不好意思地低頭笑笑。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他讓郝夢媛進去吃點東西,但是郝夢媛剛走到門口,就被嗆鼻子的煙味給勸退了。還沒等佟童說“不好意思”,她就很大氣地擺了擺手:“不要緊,我又不圖你這一口飯,你要是忙,不用管我,我這就回去了。”
佟童沒有表示同意,因為太疲憊了,腦子都不轉了,他反應很遲鈍。他眼睜睜地看著郝夢媛走了,又眼睜睜地看著她回來了。她重新走到他跟前,問道:“我陪你一會兒?”
佟童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酒席到很晚才散,每個人都喝得醉醺醺的。郝夢媛皺著眉頭問道:“這些人究竟是來慰問的,還是喝酒的?沒跟你說幾句節哀順變的話,酒倒是喝了不少。”
“沒事,年紀大了,對生離死別也看透了。他們也很長時間才見一次面,聊著聊著就喝多了,不必對他們要求太高。”
往常這個時間,佟童基本上都要去醫院一趟,要麼看看養父,要麼陪外公說會兒話。養父死了,他確實比以前輕鬆了,但是接下來要做什麼,他還沒有頭緒。在不久的將來,外公也會離他而去。他們都是在飽受病魔折磨之後才走上最後一程的,所以佟童並不是特別難過。但是這世界上親人越來越少了,還是有點淒涼的。
更何況,如果不是因為蘇子龍,老佟不會死得那麼快。佟童問清楚了,那天被蘇子龍奚落之後,原本坐在輪椅上的老佟執意站了起來,他身體虛弱,果真摔了一跤。這還不算,因為賭氣,他摘掉了像鎧甲一樣的口罩和帽子。他本來就肺部感染了,冷空氣一旦侵入體內,後果不堪設想。也就是幾個小時的工夫,老佟就不行了。
跟花奶奶的情況一樣,蘇子龍並沒有殺人的計劃,他只是習慣性地噁心別人,沒想到,這就讓人送了命。
“我那個舅舅……你說,如果真早追究他的責任,要怎麼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