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治癒一個傷口,並不是把它包紮起來就完事了。如果那個傷口發炎了,化膿了,必須得把濃水擠出來,把爛肉給挖出來,經歷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才能把它治好。這個道理,只要是成年人都會明白,但有勇氣做到的只是極少數。
蘇子珊暈倒了之後,老錢也懵了,他只是做了正常的問詢而已,就這麼幾句話,就刺激到她了?他想過去搭把手,卻被妻子一把推開。吳海蘭怒不可遏,兩隻眼睛冒出火來:“你再給我說一句試試,我弄死你!”
老錢卻一板一眼地說道:“我惹你生氣了,你可以批評教育我。但你別跟個小混混似地,動不動就要弄死我,這樣很不好。”
吳海蘭都快氣瘋了,老錢還在這裡一本正經地講道理,這更讓她憤怒:“我就不該認識你這麼個傻×!滾!”
老錢原本還有幾分愧疚,但是被這粗鄙之語給氣著了,還真就轉身走了。
佟童揹著媽媽,要把她送到醫院。蘇子珊卻睜開眼睛,說道:“不要緊,我回去躺一躺就好了。”
這是自從母子相認以來,蘇子珊說的最長的一句話。
而且,她的語氣非常平靜,這話就好像是從一個“正常人”嘴裡說出來的一樣。
但是她心臟不好,佟童很擔心:“媽,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聽聽醫生怎麼說。”
蘇子珊無力地搖了搖頭:“不用。”
老於在一旁幫腔:“按照你媽說的來吧,這個時候去醫院反而更危險。”
佟童只好把媽媽帶回了家,她一路上都在昏睡,回到家裡,躺在床上,她睡得非常不安穩,似乎沉浸在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裡,她皺著眉頭,發出陣陣嗚咽聲,佟童心疼不已,湊在她耳邊喊“媽媽”,但是她始終沒有醒來。
直到晚上十點多,好像在夢中看完了過往的經歷,蘇子珊醒來之後,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媽……”
蘇子珊蠕動著雙唇,呢喃道:“你說,你是桐桐?”
“是我……媽,你想起我來了?”
“可是他們都說桐桐死了……”兩行淚水劃過蘇子珊的臉龐,她哽咽著說道:“我回北京處理學校的事,回來之後,他們說,我的桐桐被海浪捲走了……他們還說,小孩子的屍體不能放在家裡,在我回家之前,就已經火化了……所有人都告訴我,他死了,他找他爸爸去了……”
“媽!你看看我,我確實是桐桐!我的大名叫舒雨桐!疏雨滴梧桐,蕭蕭顧樂鳴!”
本來以為這兩句詩能讓她有所觸動,但蘇子珊卻自顧自地說道:“我不相信桐桐死了,但是我找不到他。日子久了,我也快撐不下去了。我後悔,自責,每天都想死。可是我又懷著那一點念想,萬一桐桐沒死,他找不到媽媽了,他該多害怕……他那麼小,他那麼依賴我,我不能死,我得找到他。可是蘇子龍那個混蛋說,是他殺死了桐桐,他還說,孩子臨死之前,一聲聲地喊‘媽媽’,直到臉憋得青紫,再也喊不出來了,就像這樣……”
蘇子珊說著,用手勒住了自己的脖子,目光裡滿含著憤恨和決絕:“就這樣,他就這樣殺死了我的桐桐,他還要這樣殺死我……現在你跟我說,你是桐桐?是死去的桐桐?”
佟童淚流滿面,掰開了媽媽的手:“媽,他沒有殺我,他只是把我丟了。我確實是桐桐,我還活著。在想死的時候,我想到你有可能活著,就撐下來了。”
蘇子珊眼裡全是淚水,她第一次摩挲著佟童的臉龐,聲音不停地顫抖:“你真的是桐桐?你不是騙我的?”
“不是。跟你分開的時候,我只記得自己叫‘桐桐’,所以收養我的奶奶給我取了一個大名,就叫‘佟童’。”
“可我還是不敢相信,我是不是在做夢?老天爺以折磨我為樂,怎麼可能把桐桐還給我?”
“媽,只要活著,肯定會有好事發生。媽,你仔細看看我,連陌生人都說,我跟我爸長得一模一樣。我就是桐桐,是你和舒雲開的兒子。”
蘇子珊凝視著兒子的眼睛,終於忍不住,一把把他攬進懷裡,放聲痛哭起來。
佟童很久都沒有這麼痛快地哭過了,這次在媽媽懷裡,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哭個夠。吳海蘭在一旁聽著,也抹起了眼淚。老於也頗受觸動,但是哭了一會兒,他心裡五味雜陳,便默默地走向了陽臺,抽起了煙。
吳海蘭心細如髮,跟著他去了陽臺,說道:“於大哥,看樣子子珊恢復記憶了……不管她會不會接受你,你對子珊有救命之恩。這個恩情,我和佟童都會盡力償還的。”
老於還是很沮喪,連笑容都擠不出來,只是悶悶地抽菸,一句話也不說。吳海蘭也明白他的心情,養了二十多年的“媳婦”,就這樣醒過來了,還跟親兒子團聚了,怎麼可能回到他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