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可緩則緩,不可急。”雮玉樽語氣淡淡。
青木真人舉起茶盞,往嘴裡一倒,咕嚕一杯茶水灌了下去,忽然呸呸呸地將茶葉渣子吐了出來,瞪了雮玉樽一眼,吧嗒著嘴巴:“你們這些人……呸呸呸,全是渣!”說著,丟下了茶盞,俯下身子,鑽出了車廂,消失在夜空中。
雮玉樽嘴角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愣了一下,才自言自語:“他說的應該是茶渣子吧。”
馬車進了古堡,很快在正門停了下來,一個僕役滿臉堆歡地走過來,將雮玉樽迎進了堡內。
位於古堡西側的一處露臺上,一個挺拔俊逸的青年正負手而立,望著遠方夜空中寥落的星辰。冷冽的夜風輕輕拂起他的衣裳,壁燈的光從側面照過來,將他俊俏的側臉在那牆上留下一個好看的剪影。
就在他望著夜空陷入沉思之際,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哥哥,今晚招我至此,可是為了唐卜被砍了腦袋的事。”
雮玉樓緩緩轉身,看到了弟弟邁著霸王步走了過來,頗有些意氣風發,莞爾一笑:“玉樽心情不錯啊!”
雮玉樽哈哈哈笑起來:“哥哥,你怎麼跟青木那牛鼻子一個樣,咋啦,今晚就不能開心了嗎?”
雮玉樓在一張羅漢榻上坐下來,目色凝凝,不接他的話茬兒。
雮玉樽在旁邊上一張椅子就坐,瞪眼道:“哥,咋啦,父皇召見你了嗎?”
“玉樽,你說這次咱們是不是太狠了?”雮玉樓若有所思地說道。
雮玉樽眉頭一蹙:“哥哥,你想退了嗎?”
雮玉樓微微嘆了一聲:“我不是想退,我只是覺得,這次咱們把動靜鬧得太大了。也許父皇已經疑心到咱們身上了,你想想,雮夜君這麼久都沒有離開過萬神殿,但是這次一離開,就發生這種事,你說咱們是不是……”
雮玉樽說道:“咱們的嫌疑最大是不是?我的好哥哥,嫌疑這種東西,只是一種猜測,誰都有可能成為嫌疑者,問題是有證據嗎?沒有證據誰也奈何不了咱們。那幾個石頭怪都死了,羅界也死了,你說還有誰可以成為證據,沒有了,哥哥,已經沒有了。”
雮玉樓面色鬱郁,說道:“但我總感覺父皇知道些什麼,太安靜了,這事太安靜了,父皇都沒有把咱倆喊過去訓話之類的,這不正常。”
雮玉樽不以為然地笑道:“哥,你想哪兒去了?咱們沒有把柄落在父皇手裡,父皇無緣無故把咱們喊過去,噴一臉唾沫星子,你說至於嗎?父皇又不是暴君,行了,你別胡思亂想了。”
雮玉樓臉上的表情兀自鬱結難釋:“我不是胡思亂想,你想想,雮夜君如果遇刺身亡,最大的受益者是誰,那是我雮玉樓啊!我將毫無疑問成為儲君,所以我作案的動機是最大的,這一點父皇無論如何也會想到的,我……”
“行了,打住,不要再說了。”雮玉樽一聲喝,把哥哥的話打斷了,見哥哥驚恐地望著他,歉聲道:“對不起,哥,我不該這麼大聲。”頓了一下,沉聲道:“哥,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咱們出生在帝王之家,就註定咱不得不參與權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日若雮夜君登上仙皇寶座,你以為他會對咱們客氣嗎?我告訴你,他會十倍一百倍奉還給咱們。所以咱們是沒有退路的,誠然,咱們策劃這次刺殺,是有些太過明目張膽,但現實就是這樣的,咱們別無選擇。只是可恨的是,咱們的計劃毀在一個無名氏身上,要不然事情就簡單多了。雮夜君一死,哥哥你將很快進駐東宮,可恨啊,可恨啊!”
雮玉樓冷笑道:“你以為父皇會輕易如你所願嗎?不會的,我告訴你,雮夜君若真的死於刺殺,父皇會把整個七界掀個遍,將兇手緝拿,然後找出幕後元兇。你以為咱們會輕易得手嗎?不會的,不會的。”
雮玉樽有些無奈地望著哥哥,忽然覺得看不懂這位兄長了。
一直以來,他胸懷天下,志存高遠,做夢都想繼承皇位,成為統領七界的帝王。而他也一直在暗暗努力,將雮夜君當作一生之中最大的假想敵。他在太子殿下面前,樣樣都跟他鬥,樣樣都要贏了對方。包括琴棋書畫,騎射御術,由於仙皇禁令,他們幾兄弟是不能成為武者的,於是他就在一般的藝業上下苦功,他付出了很多努力和汗水,也收到了響應的回報,他已經儘量做到文武雙全,做到完美無缺,做到別人眼中完美的儲君候選人,不過這一切依舊未能改變什麼。儘管有廢立的傳言傳得沸沸揚揚,但那只是傳言,甚至他都不知道這個傳言是從哪兒來的。還因為這些傳言,他被父皇叫過去,訓了一頓。真是無妄之災啊!他甚至都懷疑這些傳言是那個可惡的雮夜君放出來的。不過日子一天天地過,父皇日漸衰老,儘管仙人的壽命很長,但再長也是有時盡的,他不能再等了。再加上母親的催促和支援,他開始變得有恃無恐,開始變得攻擊性十足。他知道,所謂的能力和天賦,在長幼有序,嫡庶有別這個傳統的觀念裡,是永遠也排不到第一位的。雮夜君是嫡長子這個事實是他怎麼努力都改不了的事實。於是他開始了進行實質性的動作,包括讓朝臣攻訐儲君的失德,尋雮夜君的破綻,但雮夜君簡直是個怪胎,他循規蹈矩,如履薄冰,說話滴水不漏,做事無隙可尋,既不結交朝臣,也不豢養門客,更別說與軍中人士有絲毫沾惹了,他不但門庭冷落,連他自己都被皇帝冷落了。不過他絲毫不以為意,就像個憋悶的老頭子一樣,躲在東宮,過著悶出一隻鳥來的清苦日子,年紀輕輕的,就像個青燈古佛的老僧一般。對與雮夜君這種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防禦姿勢,他也是沒有辦法了。好吧,那就策劃刺殺吧。他與自己努力了很久,這才佈下了這次完美的刺殺計劃,不過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刺殺失敗了。但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刺殺失敗後,他竟然變成這樣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這可不是之前認識雮玉樓啊!
雮玉樽很鬱悶,望著哥哥想了許久,都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說道:“哥,要不今晚咱只喝酒,不說其他,好嗎?我記得這宅子底下是有一處酒窖的,那窖藏有些年頭了吧,我去取酒。”說著起身,徑直去了。
雮玉樓眸光有些呆滯,對於弟弟的話和舉動,沒有絲毫反應。
過了許久,雮玉樽將酒取來,卻發現長兄沒了蹤影,遍尋之下,終於在對面的屋脊上看到了人影。雮玉樽手裡提著酒罐子,小心翼翼爬上屋頂,沿著那一道長長的黴苔處處的屋脊走過去,然後在哥哥身旁坐了下來,嘆了一聲:“哥,今晚月兒彎彎,風涼水冷,在屋頂上,倒是別有一番味道啊!”
雮玉樓望著遠方的原野,那開闊的原野在萬神山的俯瞰之下,顯得愈加寂寥而空曠。
雮玉樽將酒罐子的封泥拍掉,酒香四溢之際,將瓶口對著嘴巴,咕嚕咕嚕灌了兩口,烈酒入喉,一道馥郁之氣直衝肺腑,讓人身上的血液為之一熱,啊了一聲,雮玉樽將酒罐子遞到雮玉樓跟前,笑道:“哥,喝酒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來,嘗一口,三百年的窖藏,夠味的。”
雮玉樓也不說話,拿起酒罐子,也是咕嚕咕嚕灌了兩口,然後長長吐了一口氣,嘆道:“玉樽,你說得對,咱們處在這樣的位子上,根本就沒得選,方才是我矯情了。”
雮玉樽笑道:“嗨,誰還沒有迷茫的時候。哥,我跟你說,你別看我平時人五人六的,裝他孃的大尾巴狼,其實啊,你弟弟我有時候也迷茫得很,甚至恨不得自己撒泡尿憋死得了。”
“嘿!你他孃的還會撒泡尿憋死自個兒,真是日頭從西邊出了,你還是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衰樣吧。”雮玉樓笑著罵道。
雮玉樽哈哈哈哈地笑起來,笑得很是舒爽。
雮玉樓斂了笑容,嘆道:“玉樽,你是不是覺得我那天登門拜訪東宮,是幫了雮夜君一把,使他避免了去觸父皇的黴頭,讓他逃過一劫?”
雮玉樽一怔,說道:“哥哥此話何意?”
“我知你心中所想,你一定在埋怨我,說我幫了雮夜君一把,讓他躲過了一次危機。但事實真是這樣嗎?”雮玉樓淡淡說道。
雮玉樽撓了撓頭,有些欣喜地望著哥哥:“哥,難道這裡邊還有什麼說道嗎?”
他知道哥哥智謀頗深,他語氣如此,必然是留有後手的。
雮玉樓目光深邃,語氣沉沉:“刺殺事件發生後,雮夜君對咱們必然會多加提防,而且是滿懷敵意的。咱們何不與之修好,然後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