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依舊深居簡出,若外有人來探望她,她就變回一具行屍走肉。若換了一個活潑好動的姑娘,估計得悶死在院子裡,不過好在蘇晴生性冷淡,也就跟葉寫白好上了,才撩起她的一些激情,在平時,她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冷冰冰的大家閨秀。所以她的社交圈子很小,基本是冷到沒朋友。
葉寫白則在院子裡住下來,他的身份是蘇彬請回來給蘇晴治病的郎中。
自從那天被葉寫白恥辱性的一擲之後,裴玄便對老蘇一家子都恨上了。這人是個囂張跋扈的主,而且背景強大,又是門主姬無過的準女婿,所以蘇彬也不能把對方的齷齪之事公諸於眾,再說了,他也有些不便讓人知道的秘密,所以裴玄盜竊一事,蘇彬固然不會去提,裴玄也樂得裝聾作啞。
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了,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局面。
“老蘇,有件事我要與你商量一下。”在北門大院的一間內室,姬無過神色凝重地說道。
蘇彬是在開完長老會的一次例行會議之後,被門主招至密室的,雖說之前也出現過這種密室相對,並告之以嚴重而私密的事,但這次的情況似乎較為凝重,至少密室內的氣氛很凝重。
蘇彬也蹙眉問道:“門主但說無妨。”
姬無過擰著眉頭,語氣沉沉:“昨日,靖王殿下遣了天使到北嶽宗門,向我傳了一道諭令,要我約束門中子弟,不與雮夜君有所沾惹,而且命我北嶽宗門協助裴玄公子,追查關於鳳羽之魂的事宜。”
鳳羽之魂的事宜?
蘇彬暗暗一驚,鳳羽之魂是孝靖皇后薨逝後,其殘魄所化,這些像鳳羽的一般輕靈縹緲的芳魂散落在七界之內。孝靖皇后是太子雮夜君的生母,靖王殿下雮玉樓的生母是莊貴妃,這兩個女人一向是宿敵,當中孝靖皇后的死又與莊貴妃有關,種種恩怨情仇,造成了太子與靖王殿下的敵對關係。自己的先祖與太子殿下有些淵源,所以自己是堅定站在太子這邊的。如今靖王殿下非但給北嶽宗門下一道諭令,居然還派來裴玄,以調查鳳羽之魂的事,那一片鳳羽之魂是自己歷經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將它置於晴兒的床底之下,原本是為了讓那魂力去醫治晴兒逐漸萎縮的四肢的,卻不想被裴玄借施針之名,將其發現了。
蘇彬忽然覺得事情有些嚴重。
“蘇長老,你怎麼啦?”姬無過見對方神色迷離,心不在焉,有些驚奇地問道。
蘇彬這才回過神來,佯裝驚愕地說道:“鳳羽之魂只是一個傳說吧,靖王殿下怎麼會突然提這事?”
姬無過輕輕一嘆:“可不是嗎?那原本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但靖王殿下如今頗得仙皇的寵愛,可謂權勢熏天,他的諭令分量十足啊。所以咱也是沒轍。”說到這裡,四下張望一下,雖然這是一間密室,外間是厚厚的牆壁,縱然隔牆有耳,也是很難聽見的,不過他還是有些惶恐地一張,然後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據聞當年孝靖皇后的死於莊貴妃有關,還有孝靖皇后薨逝之後,其魂魄還遭到了莊貴妃的殘害,以致於其殘魄化作了鳳羽之魂,散落於七界之內。其實這事呢,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夜君太子殿下到底是和靖王殿下成了死對頭了。原則上來講,咱北嶽宗門位於兩大巨頭的中間,是不能隨便站隊的。不過站隊與否的主動權不在咱們手裡,所以咱要把握好方向,選一個更強大的靠山站隊,才能更好地保障咱們的切身利益。”
蘇彬問道:“門主覺得咱得選靖王殿下嗎?”
姬無過一陣沉默,揹負雙手,來回踱步,隨後點了點頭:“沒錯,雮夜君雖貴為太子之尊,但這個太子當得頗為勉強,可以說很失敗。仙皇陛下不待見他,莊貴妃視之為眼中釘,而靖王殿下和譽王殿下自然也對他虎視眈眈。嘿嘿!如今仙皇廢太子的傳聞鬧得紛紛揚揚,而靖王殿下被扶正,將成為一件可以預見的事,所以咱這一注押在靖王殿下的身上,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蘇彬無言,心中交織著無奈與氣憤,不過他只是微微怔忪,面上沒有流露出太多資訊,於是點了點頭:“門主英明,蘇某也覺得押注靖王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姬無過面容凝凝,繼續說道:“昨日那天使說,我北嶽宗門有人在替雮夜君尋找輕羽之魂,要我協助裴玄公子處理好此事。事關重大,所以我得與你商量一下,怎生把那人揪出來,給靖王殿下一個交代。”
蘇彬心中暗驚,面上卻肅然道:“門主請放心,這事我們一定會給靖王殿下一個交代。”
姬無過綻出一抹笑容,微微頷首:“嗯,咱北嶽宗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幾百號人,要把那人揪出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只要咱們認真查探,仔細甄別,一定能將他找出來的。”
蘇彬點頭贊同他的說法。
離開北門殿,蘇彬有些鬱郁地走在一條廊道上,從剛剛姬無過的表情和語氣來看,他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個人,裴玄應當還沒有告知他。不過以這廝與姬霓凰的關係,姬無過知道只是遲早的事,也許裴玄還不想就這麼把事情抖出來,他必定另有訴求。
正想著,前方拐過一扇月亮門,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了路邊的樹蔭下,正笑眯眯地望著他。
正是裴玄。
這廝一襲月白色的錦袍,頭上罩了個小玉冠,手攥小摺扇,風度翩翩地站在那兒,一臉的笑容,笑得很溫暖。
“蘇長老,別來無恙!”裴玄就像一個重逢的老友一樣,熱絡地打了個招呼。
對於這個平日裡與自己頗為投契的青年,蘇彬突然打心底裡生出噁心之感,冷冷說道:“裴公子,有何指教?”一面說著,一面往前走,似乎不願與之再有半點糾纏。
裴玄卻也不去追他,只淡淡說道:“蘇長老難道不想知道靖王殿下的意思嗎?”
聽聞這麼一句有些要挾的話,蘇彬怒火暗湧,停下腳步,回眸冷冷瞪著他:“裴公子這是威脅老夫嗎?”
“不不不,蘇長老你千萬別誤會。”裴玄搖著腦袋,瀟瀟灑灑地趨步近前,“說句心裡話,我裴玄一直將蘇長老待之以友的,此話若假,人神共誅。希望蘇長老不要因為這次的事,而將裴玄視為奸惡小人。”
蘇彬冷笑道:“裴公子位高爵顯,貴不可言,此來我北嶽宗門,乃是受命于靖王殿下而來。裴公子不嫌我蘇彬粗鄙,與我相交莫逆,我蘇彬真是三生有幸啊。”
這話若是以一種真誠的語氣說出,則無異於良友之間的真情流露,可惜此刻是一種冷嘲的語氣,那就完全變了味兒了。
裴玄卻不以為意,笑容不減:“蘇長老,您消消氣兒,我知道,這回我欺騙了你,其心可誅,在此我向你道歉,對不住!”說著,將那小摺扇插在後頸上,然後拱手躬身,向對方深深一揖,態度誠懇。
蘇彬略略動容,嘆道:“裴玄,你待我以友,我蘇彬並非草木,不會無感,但你我各為其主,註定不會再以友人的身份相對,只能說,時也命也。”
裴玄微微苦笑:“蘇長老,什麼天下大勢正邪之分那種命題太空泛,太宏大,咱就不去扯那個淡了。咱就只說關乎自己切身利益的話題。人活一輩子,總該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吧。沒錯,有些人的理想很偉大,什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之類的,口號喊得很響。但歸根結底,你不能餓肚子吧。你先得把自己的生存問題解決了吧,要不然你生存都成問題了,你喊的那些口號,又有什麼用呢,那隻會淪為一個笑柄而已。”
蘇彬神色冷冷,不說話。
裴玄繼續說道:“雮夜君是太子不假,但你見過史上哪個太子有他當得這麼窩囊,當得這麼倒架子的嗎?沒有,是一個都沒有。想必蘇長老也聽聞過,仙皇陛下要廢太子的傳聞了吧。也許你會覺得那只是一個傳聞,不足為信,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依照眼下的情勢,太子被廢,那是遲早的事。當然,我知道蘇長老的祖上與太子有些淵源,蘇長老如今對太子忠心耿耿,那是祖祖輩輩留下來的祖訓,那是一種傳承的忠心,彌足珍貴。不過凡事總得考慮將來啊,若死守著祖訓,而不知變通,將來禍及子孫,甚至禍及整個家族的未來,又是何苦來哉呢。”
“夜君殿下待吾祖如友,待我亦如友,且由始至終從未改變初心,我蘇彬不敢自詡仁義禮智信,樣樣皆全,我只知道,別人待我好,我便待他好,別人始終如一,我便始終如一,僅此而已。”蘇彬語氣淡淡,神態悠悠,但言語間卻透著一股不屈的傲骨之意,令人為之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