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大宋政治格局,還處於新的體系尚未確立之前的混亂。最出奇的怪現象,就是樞府無人主持。不管是樞密使還是樞密副使,一個人都沒有。雖然有一個副都承旨蕭言。但是他除了檢查兩路禁軍經費財計事之外,其他事情一點也插不進手——別人也不會聽他的。更不必說,現在他這個樞密副都承旨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還在未定之天!
現在正常的後勤調撥,資財運送,糧餉之事辦理。由三司暫且代理。其他的事情,尤其是樞府最大的權力所在——對於大宋武臣的人事管理大權。卻無人主持。因為下一任誰任樞密使,就是要掌握整練都門禁軍的大權,眼看得大宋資源在未來不可避免的要向軍事方面傾斜。樞府地位實在就是太重要了。趙佶一時間還拿不定主意,到底在樞密院怎麼安排,才能確保將來政治格局的平衡,確保他現在掌握的皇權不被削弱。
一時間沒有主意,趙佶就暫時擱置。至於會造成多少混亂,趙佶也不大在意。自從他即位以來,先是元佑黨人碑,然後蔡京權傾天下,再然後王黼童貫李彥等倖進之輩充塞於途。大宋什麼時侯按照規則運轉過?天下至重的兩府之一幾個月都無人主持,在趙佶心中,渾沒當作太大的事情。
既然樞府無人,那麼河東路要都門禁軍抽調軍將去河東路,用以消化掉神武常勝軍。在趙佶的默許下,就只能是在吳敏和何灌之間私下往還辦理了。放在幾十年前,這簡直是大逆不道。可是在趙佶統治幾十年,各種荒唐舉措層出不窮之後,大家都心理堅強得很。直不當一回事。
何灌沉吟一下,鄭重道:“此事何某人如何敢怠慢?自然是竭盡所能……只是天氣實在太寒,選將也需要時間。不過吳安撫既然表示急切了,何某人就在這裡拍一下胸脯,十日之內,第一批軍將就出發前往太原府。一月之內,吳安撫所需軍將,全部自汴梁而出!到時候但憑吳安撫如何使喚,若有人不聽號令,隨吳安撫如何處置!都門之中,自然有何某人坐鎮!”
說著這番拍胸脯的話,何灌目光,就威嚴的掃過了在座的那些將門世家主事之人。對於將門世家,何灌有時候也恨得牙癢癢。要他們抽調軍將趕赴河東路,雖然已經算是難得忠勤用心了,在這個上頭也沒什麼不同的聲音。可是拖沓緩慢處,卻是看得人兩眼冒火。甚而還聽說有人被選中之後,卻花錢買其他人代替自家去河東路走一遭,說什麼也要賴在汴梁享福。
他們卻不知道,失卻了兵將就是用來打仗的本份。這份富貴他們到底還能享受多久?
現在正好憑藉著對付神武常勝軍,好選出一批還能做事的軍將出來。將來就是自己用來整練整個都門禁軍的本錢!自己已經發出嚴令,要是再有人敷衍塞責,不當回事。也要這幫人知道自家的手段,俺何灌可不僅僅是你們這班人的擋箭牌,卻還是你們的頂頭上司!
何灌威嚴的目光掃過,將門世家主事之人紛紛低頭,個個心虛。
直娘賊,回去可得抓緊一些了。誰選中了不願意動,大棍子也將他轟出去。這何太尉看來是有脾氣的,將來也要掌三衙長遠時日了,得罪了他可不是頑的!
何灌打了包票,耿南仲和宇文虛中都直起身子,鄭重朝他拱手道謝。不過今日之事,並不單單是催促軍將早日自汴梁發出而已。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宇文虛中遲疑少頃,終於再度開口:“太尉,卻還有一事……這禁軍坐糶公餘錢,可否著為永制?至少數年之內,不做更易,將來時勢變易,再說不遲?”
一語既出,席間原來還顯得輕鬆的氣氛,一下就凝固了起來。那些在何灌面前,臉上滿是諂媚的笑容,一副恨不得為何灌理鬍鬚洗臭腳的世家主事之人,臉色都沉了下來。人人下意識的坐得端正,身上甚而有殺氣迸發而出。
直娘賊,俺們出這麼多氣力,連個坐糶事公餘錢都討不回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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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器樂之聲,在諸人心中,突然就變得難聽了起來。何灌繃著一張臉,手指下意識的敲擊著眼前几案,並不開口說話。
耿南仲和宇文虛中對坐在下首,招來了無數逼人的目光。兩人一個為東宮詹事,一個為翰林學士。往日武臣看著這地位清貴的兩人,腰都得彎下三分。可是此時此刻,這些武臣,卻一副恨不得就著水吞了兩人的模樣。
在這刺人的目光當中,耿南仲沉著一張臉,還是往常那般剛嚴的模樣。別人怎樣的眼神,都難攻破他的心防。而宇文虛中卻是意態自若,還迎向將門世家主事諸人的目光,微微向別人點頭示意,比起耿南仲而言,更是瀟灑一些。
不知道沉吟了多久,何灌才沉聲問道:“這是為何?”
宇文虛中淡淡一笑:“三大王勸那南來子三月內籌出五百萬貫以固聖人之寵,那南來子卻說沒錢了……而應奉天家財計事,卻是聖人看得極重的。若是不斷有錢進來,換人主持之後,就算比以前稍稍少些,聖人也能接受。若是乾脆點滴皆無,只怕聖人更離不得南來子的生化妙手。要讓這南來子去位,就顯得艱難了……此局讓這南來子安然渡過,則今後更不知道要生出多少變數!”
這就是蕭言說自家沒錢的深意所在了,三大王趙楷失望而去,而宇文虛中這等人物,卻看出了蕭言的老辣!
若是蕭言三個月之內,真能籌出五百萬貫來。只怕去位得更快。趕他倒臺,便有這麼大的好處。拿出一些應奉天家,剩下就都是自己的。這塊肥肉,還不是招得許多人紅了眼睛就撲上去?
而且現在趙佶也實在有些離不得這個汴梁應奉局,有五百萬貫作為緩衝,趙佶就能下定拿下蕭言的決心。再慢慢尋覓人主持就是。
蕭言越說一時無錢,趙佶這個決心就越難下。還得指望他繼續生出錢財來。
宇文虛中就從蕭言這一句話中,敏銳的看出了蕭言的盤算。心思就動了坐糶事公餘錢上頭。趙佶現在態度曖昧,無非就是一個錢字。拿下蕭言,換上的人如何肯繼續得罪禁軍將門團體?不是每個人都象南來子一般沒心眼的。坐糶事公餘錢就不停而停了。這麼大一個窟窿,如何彌補?
要是禁軍這裡願意繼續將坐糶事公餘錢拿出來,趙佶就會多些底氣,他們這班人再接著使些氣力。就能讓趙佶下定決心,將神武常勝軍和蕭言這等將來禍亂之源,徹底掐死在萌芽狀態。
從蕭言身上,再可以牽連到嘉王趙楷,還有上次支援了他的蔡京。依託太子的舊黨清流士大夫一系,就真正能底定朝局,在未來的格局當中,據有最大的份量!
元佑黨人碑以來,這個局面,這豈不是舊黨清流士大夫們所孜孜以求的?再加上他們扶持的太子將來即位,至少四五十年的權位富貴可保!
在宇文虛中這等有抱負計程車大夫之輩心中,更是可以憑藉此等權柄振作行事,重新整理大宋之事,將這到處生煙起火的局面徹底挽回過來!
無論如何,都要將蕭言一舉扳倒!非為私仇,全憑公義!
在這一刻,宇文虛中笑意輕鬆,內心當中,勃勃的卻滿是鬥志。
何灌也是政爭高手,在三衙當中,當日對著高俅都不怎麼落下風。宇文虛中都說得如此透徹了,他如何能不明白?
一時間,何灌就想開口答應。不過卻強忍住了。他自家清廉,這坐糶事上也從未拿過半分好處。並不看重這些錢財。可是那些禁軍將門世家意願,他卻不得不顧忌。
他現在的強勢地位,也都是靠著這些禁軍將門世家支撐才得來的。要是在錢財之事上將他們得罪狠了,掌握不住局勢,將來又怎樣才能憑藉此而掌三衙,而入樞密?
說到底,他們和這些文臣聯合。只是因為蕭言傷害了都門禁軍的利益。將蕭言扳倒,也是為了將都門禁軍的利益拿回來。至於什麼朝中政爭,這些武臣管他個鳥。百餘年來都不許俺們參與政事了,現在俺們又管你們鬥得一臉是血?只要自家荷包不受損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