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移子衿默默站了一會兒,紅了眼眶,回到桌旁提筆寫道:“生死隨緣。”
寫完,頭也不回地去了。
伍拾玖想挽留,卻不知如何開口,見她孤身一人下了客棧樓梯,走入夜色之中,幾次想追上去,卻又心中游移不定。暗道:伍拾玖啊伍拾玖,你怎麼見到有人長得像納蘭春妮,就這麼心神不寧?雙夕夕呢?你不是要去救她麼?
想到雙夕夕,心中一動,不知她在不在這座城中,此時此刻已經睡了?還是像他一樣醒著想起了彼此?
正想著,忽然聽到一間客房內有人說話:“阿多,我知你和夕夕這段時間為了幫我,受了不少委屈。”
伍拾玖此時內力精深,耳聰目明,雖然對方隔著好幾個房間,說話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說話的人,正是宇文九骨。一聽他說起雙夕夕,當即凝神傾聽。
就聽一個女子道:“九哥,我和夕夕不願去那種場合,我不說,難道你便不知道麼?”
伍拾玖辨認出說話的是十里夫人,按理說宇文九骨貴為賓客,應該在宮中居住,卻為何出現在這家客棧?正想著,就聽宇文九骨道:“我知道你當年為了抓那個通靈使者,不惜得罪陰無陽那老鬼,今日之事,確實讓你們為難了。”
伍拾玖記起,當年在殺牛嶺下,的確有人暗算陰無陽,最終雙夕夕劫下自己,才有了後來種種奇遇。想不到暗算陰無陽的,竟然便是十里夫人,看來今天十里夫人和雙夕夕沒有出現在宮殿宴席上,便是為了迴避陰無陽這個對頭。
“阿多,當時我也是受人指使,抓住通靈使者,穿越靈門,說不定還會掌握西夏的龍脈,完成大業。誰知後來事情峰迴路轉,確實也出乎我們的預料,只是當年辛苦你了。”
“你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何從不曾聽你說起?”
“阿多,背後幫我的,是這個世上最高深莫測的前輩高人,我們一切的行動,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好好好,你不說便不說,我也不愛聽那些事!這些年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忍。”
宇文九骨默然不語,隔了好一會兒,十里夫人才幽幽嘆道:“十六歲那年,我便死心塌地愛上你,為了你,不惜與家人決裂。直到你離開時,我才發覺懷了夕夕。你這一走,音訊全無,為了掩人耳目,躲避流言蜚語,那些年我浪跡天涯,獨自過活。後來江湖盛傳,說有個宇文九骨,一條囚牛棍橫掃武林,名列十靈先生,我便猜想那人是你。我若不去找你,你是不是就永遠想不起還有我這個人?”
伍拾玖心想,十里夫人和宇文九骨之間,居然還有這樣一段孽緣。怪不得十里夫人曾揚言殺盡天下負心男人,看來她遭人拋卻的那段時間,定是心生恨意。夕夕耳濡目染,多少也受到她的影響。
沉默片刻,宇文九骨忽然道:“阿多,既然夕夕是你我的孩子,卻為何姓雙?”
“我便知道,你早晚有此一問。我問你,你原名叫什麼?”
“你知道的,我本名宇文雙清。算卦先生說我命缺貴骨,這才改了宇文九骨這個名字。”
“你便一心想著你的身份、你的大業,哪裡還顧得上我們娘倆。我生夕夕時難產,你又不在身邊。一個女人家獨自浪跡江湖,帶著一個孩子如何過活?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便說這孩子是我撿來的。雙是取自你的本名,夕夕二字是將我名字裡的‘多’拆開而來。”
說到這裡,伍拾玖終於明白,原來雙夕夕便是宇文夕。宇文九骨原名宇文雙清,十里夫人本名海棠多,雙夕夕這個名字,是從他二人的名中各取一個字而來。十里夫人十多年帶著孩子四處飄零,屬實不易。這麼一想,心中對她的厭惡之感稍減,倒多了幾分同情。
宇文九骨道:“這些年來,確實苦了你們娘倆,今後待我復國稱雄,定要你們跟我一起享不盡的錦衣玉食,人間富貴。”
“九哥,有件事我一直埋在心底不曾問你,今日問起,你可不要生氣。”
“你問便是,我怎麼會生你的氣。”
“在你的心中,到底是你的王圖霸業重要,還是我們母女重要?咱們好不容易重聚,餘生廝守,隱居山水,又或是一起闖蕩江湖,無牽無掛不好麼?”
“阿多,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男人在外修身立命,正是要做一番事業。成大事者,必不拘小節。不然年輕時偷的懶,他日終會補過。我想給你們更好的生活,難道有錯麼?”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願再為你的大業做些不甘不願的事。咱們血洗觀音龍象寺,殺了萬四法師,此事在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世人的看法都可以不顧。現下你為了結交那吐蕃蠻子,又要將親生女兒許配給他,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有沒有考慮過女兒的感受?我這一生已然不幸,我不想女兒也跟著我做無謂的犧牲。”
宇文九骨不悅道:“婚約都已定下,豈有隨意修改的道理。待我成就霸業,你若想女兒,我將她接回你身邊就是了。”
十里夫人道:“這孩子心中明明已裝著那個通靈使者,你不同意也就罷了,卻逼著她發毒誓,終生不與那人說話。你做父親的,才與女兒相認,就逼著她做違心之事,對她未免太過苛刻。”
“別說了,此事我意已決。”
十里夫人見他生氣,不再說話,兩個人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伍拾玖一顆心砰砰直跳,原來夕夕心中有我,她不與我說話,是被宇文九骨逼著發了毒誓?心裡對宇文九骨的厭惡又多了幾分。又想,哪個王霸雄圖的歷史人物背後,不是血流成河、白骨累累?這宇文九骨自以為帶了點王權貴族的血統,便鐵了心想復辟“許國”,恨不能身邊每一個人都為其所用,對權力的渴望早已矇蔽了起碼的良心,雙夕夕有這樣一個父親,當真不幸。
他正想著,忽見遠處隱隱傳來火光,似乎還有人馬沸騰的聲音,一道哨箭升入夜空,砰然爆響,聲音傳出很遠。
他暗叫不好:我光顧著聽他們說話,忘了覺如和阿史那威。他們半夜去軍營遊說,勢單力孤,可也危險得很。當下飛身出了房門躍入街道,打了個呼哨,大黑心領神會,從馬廄中掙脫出來,伍拾玖飛身上馬,直奔火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