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門口有人一溜小跑進來,邊跑邊喊:“先生,先生,你的信。”
伍拾玖一瞧,正是那個小書童,手裡舉著一封信,氣喘吁吁跑到范仲淹桌旁,端起一碗茶水一飲而盡。
“慢點慢點,你看你冒冒失失,什麼信不能等我回去再看?”
“是先生好友梅堯臣的信,你忘了嗎?上次他寫了一封信來,叫《啄木》,你沒回他,這不又寫了一封來?晏知府說,梅先生大小也是個縣令,又是你們的好友……咦?這蜜餞好吃麼?”小書童說著,拿起小盤裡的點心塞進嘴裡,滿足地點點頭道:“會仙樓的點心真好吃,先生你可真會挑地方做文章,這裡鬧哄哄的,你寫得下去嗎?”
范仲淹看著他口中塞滿點心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心中不靜,就是坐在無人的曠野之中,也是一樣心煩意亂。”
“我不信先生在這種地方還能心如止水,不然,怎麼寫壞了這許多張紙?你瞧這滿地的紙團……”小書童說著一個個去揀,范仲淹拿他沒辦法,搖了搖頭,坐下開啟了那封信。
讀了頭幾句,他面上還有一絲微笑,越讀下去,臉色越凝重。
“這個梅堯臣……我正在回他的書信,寫到一半便寫不下去,心中總是顧念著老友情分,可他明哲保身也就罷了,還勸我也像他一樣。你看這句:鳳不時而鳴,烏啞啞兮,招唾罵於邑閭。又說:胡不若鳳之時鳴,人不怪兮不驚。哼,他是譏諷我明明不是鳳凰,卻偏偏呱呱地像個烏鴉一般吵嚷,招人唾罵……”
范仲淹越說越是氣懣,待讀到信的結尾處,忍無可忍,一拍桌案站起身道:“我便是寧可大聲告訴世人,哪怕被誤解而死,也不願沉默偷生……大丈夫立於天地,正該如此!”
接著拿起毛筆,蘸飽墨汁,在寫了一半的文章後面寫下八個字,寫完後長長出了口氣,彷彿一舒胸中煩悶。
小書童湊過去,一字一頓道:“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先生又出名句了,這八個字可算是先生的寫照了,只是……”
“只是什麼?”
“就這麼回覆梅先生,是不是有點唐突了?他也是為了你好,讓你少說話,不要得罪人。”
范仲淹一笑:“若他梅堯臣是諍友,這點胸懷總該有的。”
事實上,范仲淹後來數次被貶,都與這八個字有關。只因他生性耿直,寧折不彎,得罪不少權貴,包括收到回信的梅堯臣,也因這篇《靈烏賦》記恨餘生。但也正基於此,才使得他在油膩的官場中出淤泥不染,成就了勇往直前的人生底色,正所謂,前不愧於古人,後可師於來者。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這八個字讓伍拾玖肅然起敬。小時候上語文課讀文言文,他最頭疼的便是這些“之乎者也矣焉哉”,沒想到有一天,身臨其境感受名人金句,竟是如此豪氣干雲,醍醐灌頂。
“好一個寧鳴而死,不默而生,都說希文先生文可安邦,武可定國,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一人說著,從二樓雅座走出,踱步來到范仲淹桌前,深施一禮:“在下宇文九骨,仰慕先生已久,不想今日在此得見,幸何如之。”
伍拾玖見到宇文九骨,這些天來心中的猜疑、壓抑、焦急一股腦兒湧了上來,恨不能立刻抓住他好好問問,把雙夕夕帶去了哪裡?又為何成了宇文夕?見他徑直走向范仲淹,心中隱隱覺得此人定不懷好意,站起身搶上一步道:“宇文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范仲淹回了禮,剛要答話,卻見有人快步走了過來,仔細一看,是那晚替自己說情的年輕人,心中先存了幾分好感。
宇文九骨原本在酒樓吃飯喝酒,聽到下面有人慷慨陳詞,居然是當代鴻儒范仲淹,心中已有拉攏結交的念頭,誰知剛一現身,卻被伍拾玖打斷,心中十分不悅。
“是你小子,怎麼?撿了一條性命,一時還沒死透,又要來自找沒趣不成?”
伍拾玖道:“我只問你一件事,你把雙姑娘怎麼樣了?”
宇文九骨兩眼一翻,冷笑道:“糾正一下,她現在叫做宇文夕,我的女兒,我讓她做什麼,是我的家事,與你何干?”
就聽二樓雅座一個人嘎嘎怪笑:“宇文賢弟,你快告訴他,你的掌上千金已是我的王妃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