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推開辦公室的門,臉上掛著憨憨的,還有那麼一絲怯怯的、歉疚神情的胖子,臊眉耷眼地走了進來,轉身把門輕輕地關上,從進門到關門,表現得小心翼翼。
情緒不佳的吳勤貴和楊景斌,看到胖子這副模樣,當即哭笑不得,心情在這一剎那間,莫名好了許多。
這傢伙,總是一副老實巴交、膽小聽話的乖學生模樣,實則狡詐奸猾,膽大包天,沒他不敢幹的事情。小小年紀,偏生有著頗深的城府,為人世故圓滑,不拘泥於任何情面上的束縛,敢拿著錢登門賄賂徐從軍,敢在院長辦公室裡侃侃而談出主意,拿學院三系和整個京大的聲譽,捆綁到他個人的利益上……
“你來幹什麼?”吳勤貴板著臉,抬手指著他斥道:“瞧你乾的好事兒!”
溫朔露出一臉無辜的迷糊模樣:“院長,發生什麼事了?”
楊景斌忍著笑,低下了頭。
吳勤貴一時氣結,再次問了句:“你來幹什麼?”
溫朔耷拉著腦袋,怯怯地瞟了眼低下頭的楊老師,然後露出憨憨的訕訕的笑容:“我,我其實是來找楊老師的,還有,我聽說學校、院裡,還有國家考古部門,要給予這次參加皖西漢墓考古發掘的工作人員表彰嘉獎……我覺得吧,在這次重大的考古發掘過程中,我個人沒有做出什麼突出的貢獻,反而更多地是在工作中向各位師兄師姐、專家前輩們學到了豐富的知識,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這些都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寶貴機會,我已經不勝榮幸了,所以表彰和嘉獎,給別人就好,我就不要了,受之有愧啊。”
楊景斌一愣,抬起了頭看看神色認真的溫朔,又看向同樣神情愕然的吳院長。
老人精吳勤貴怔了一會兒之後,旋即冷笑道:“嘉獎和表彰,本來就輪不到你!”
“是是是,我這不是生怕怎麼樣嘛。”溫朔一點兒都不臉紅,憨憨地說道:“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我這麼一個大二的學生,參與瞭如此重大的國家級考古發掘專案,雖然為此不惜承擔名譽受損的風險,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兒,又不圖報恩甘做無名英雄,但能夠得到參與考古發掘的機會,再不濟也能扯平了,我沒什麼好說的。所以萬一再給我什麼表彰嘉獎之類的榮譽,那可真收受不起了。更何況,這世道人心不古,指不定會有羨慕嫉妒我的人,私底下偷偷地戳我的脊樑骨,給我使小絆子,我個人倒無所謂,萬一再給楊老師添了堵,那我可真就成了千古罪人啦!所以您看……”
“咳咳……”楊景斌尷尬不已,撇過頭去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很想大聲告訴所有人,我不認識這胖子,他,絕對不是我的學生!
吳勤貴哼了一聲,打斷胖子的話,道:“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的話,就出去吧。”
“還有,有那麼一件小事……”溫朔不好意思地說道。
吳勤貴噎了一下,沒好氣地說道:“趕緊說!”
“這事兒……”溫朔把視線從吳勤貴臉上移開,一副我不和你談的模樣,對楊景斌說道:“楊老師,雖然我為這次考古發掘做出了一定的貢獻,但我還是覺得,沒必要為我申請補助金,考古工作組都管吃管住了,我挺知足的,心裡還有愧疚呢。再說了,各部門和單位給予的撥款資金有限,能為國家財政省錢,能為工作組的所有成員新增點兒福利,是最好的。我個人其實,說句不大中聽的話,也不是我吹牛啊,咱們大家都知道,我有錢,也不在意那點兒補助金。”
楊景斌有些迷糊,仔細看著溫朔的表情——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這個走在街上都恨不得把每條磚頭縫扒開看看有沒有錢的傢伙,怎麼突然如此大方了?
而吳勤貴,卻是從溫朔前前後後的話語裡,聽出了些許意思。
他不耐煩的神情斂去,靠在沙發上,微闔目思忖著。
溫朔先是以玩笑的話語來表功,並坦言不要嘉獎和表彰,原因則正是要避諱目前校園內洶湧波動的暗流,同時又把責任往自己的身上攬,儘量減少楊景斌的責任。
他自己主動不要國家給予的補助,而楊景斌則是主動要給予補助……
這則訊息如果傳出去,就會從側面印證把溫朔安排到工作組的原因,不是徇私情,而是給予溫朔高風亮節,救人不圖報,甘做無名英雄的補償和獎勵。
而楊景斌這般決定和行為的性質,就有了極大的變化。
尤其是,楊景斌的性格已經註定了他不會去親自向公眾解釋。本來他越不解釋,就越被誤解,越引起憤怒和質疑。但如果這些訊息傳出去,並且得到有力的證明,那麼楊景斌的沉默不解釋,就會起到更好的作用,大家會更加讚賞他甘背罵名,忍辱負重的高尚品格。
但這些,都必須有一個前提條件。
那就是,救人事件的真實性,而要讓公眾認可相信,卻是極難的,需要有力的證明。
問題在於,在目前的洶湧暗流下,校方和院方主動將溫朔救人事件公佈出來的話,就有點兒刻意去澄清洗白的感覺,很難令人相信,京大學子和教職工們,反而會覺得官方這是在情急無奈之下,用荒謬的事件來做藉口而已。
畢竟,以偏方、迷信的手段治療詭奇的病症,還拯救了一個病危將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