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紓以為平康公主會將她引以為傲的姚貴妃拉出來對付自己,結果好幾天過去了也沒看到動靜,她不由得開始懷疑平康公主是不是隻是隨口說說。後來才發現,不是平康公主忘記了,而是她被學業給絆住了,抽不開身。
平康公主平時不肯讀書,眼看月試快到了,陳夫子佈置的功課也還有一大堆沒完成,她不得不臨時抱佛腳,命令瑤雪苑裡會寫字的內侍和宮女都替她拼命地趕功課。
夏侯紓雖然也沒到學富五車的程度,但平時在宮裡沒什麼事可做,所以陳夫子佈置的功課她都認認真真完成了,權當練字打發時間。而且自從她被陳夫子另眼相看之後,功課也沒那麼多,還能堅持早起打幾套拳。
平康公主見她一身輕鬆,心中十分不忿,企圖讓她幫著抄寫大字。
夏侯紓想了想,以前在家時,她也不喜歡天天端坐在書案前抄寫大字,所以這種事情她都是讓云溪替她分擔的。對此,她的態度就三個字——不可能!
“我記得聖旨上沒有這個要求。”夏侯紓說。
“你少拿聖旨來壓我!”平康公主咬著牙恨恨地說,“若不是看在你手中有聖旨,本公主早就把你轟出宮去了!”
“可惜你連攆我出宮都做不到。”夏侯紓毫不留情地拆穿道,隨後還朝她做了個鬼臉,語重心長地說,“俗話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現在離月試還有四五天,公主這麼有恆心和毅力,總能抄完的。我就沒這個毅力,就不打擾公主寫功課了,這就回去睡個午覺,養足了精神,日後才能好好陪伴公主讀書。”
平康公主氣得直咬牙,卻又迫於功課實在太多無暇跟她計較,只能朝著自己身邊的宮女發脾氣,怪她們沒有督促好自己。
那些宮女早就習慣了平康公主的喜怒無常,又礙於她的身份不敢反駁,只能在心裡默默喊冤:公主啊,我們哪裡沒有提醒你啊!我們提醒了那麼多次,可問題是你根本就聽不進去,還嫌我們囉嗦,動不動就要罰我們啊!
沒有人打擾,夏侯紓這一覺睡得非常安生,直到掌燈時分才醒過來。
屋子裡黑漆漆的,除了被子裡,外面到處都是冷的,夏侯紓摸索著起身點燃了燭臺,房間裡登時亮堂了許多,也溫暖了不少。可是腹中的飢餓又讓這種暖意很快就消散殆盡。要說這身邊沒個知根知底的人就這點不好,連吃晚飯都沒人來通知她。偏偏宮裡不像在越國公府那麼自在,宮裡有嚴格的用餐時間規定,過了飯點就得等到下一頓,今晚估計又得餓肚子了。
當然,萬事都有個例外,如果她有一定的身份的話,要求加餐也是可行的。不過這只是一個假設,很美好又很恐怖的假設。像她這種宮廷小菜鳥,能過得溫飽就已經很不錯了,何況如今連溫飽都談不上。
夏侯紓嘆了口氣,顧自倒了杯涼茶潤潤喉,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忘了關,有微微夜風破窗而入。寒露之後,天氣就一天更比一天涼,風吹在身上,帶著絲絲寒意。
夏侯紓趕緊攏了攏衣衫,過去關窗戶。
窗外月過柳梢頭,圓圓的掛在樹巔上,月輝清幽而寧靜,似乎有簫聲傳來,哀轉悽絕。
夏侯紓不由得想起夏侯翊來。
夏侯翊擅簫,以前在府中,他們兄妹便經常合奏,僕從們聽到了,無不稱讚羨慕。只是夏侯翊的簫聲再清婉悠揚,也傳不到這深宮大院裡來。
夏侯紓察覺自己大概是幻聽了,遂笑了笑。
然而那簫聲並未消失,彷彿就在不遠處。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聽錯,夏侯紓便趁著沒人注意,循著簫聲從瑤雪苑走了出來,不知不覺就出了和光門,然後看到了高牆後面合音殿高高的屋簷,簫聲好像就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簫聲悽然,似述平生。
合音殿是佟淑妃的寢殿,而佟淑妃恰好與故去的蕭皇后是表親,也是濟和宮楊太后的外侄女,本名佟素凝。聽說佟素凝曾經也是名動京城的才女,追求者如過江之鯽。人人都在猜測什麼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的時候,突然一道聖旨將她召入了後宮。
此後京中再無才女佟素凝,只有淑妃佟氏。
夏侯紓也是被一道聖旨給召進了宮,天天陪著缺心眼的平康公主讀書,與瑤雪苑的眾人鬥智鬥勇就罷了,還失去了寶貴的自由。她與佟淑妃雖然地位上有所差異,但境遇卻十分相似。此刻聽著這蕭聲,她就更加能感同身受了。
夏侯紓獨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宮牆外,靜靜地聽著高牆裡面源源不斷飄出來的簫聲,直到四周歸於平靜,她還久久回不過神來。如此才情卓絕女子,竟也要被困在這高牆碧瓦之中,讓期盼一點一點化為失落嗎?這該是多麼讓人難以忍受的事?
可是,這又與她有什麼關係?她連佟淑妃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而且,同情別人也不會讓自己的飢餓減少幾分。
夏侯紓搖搖頭,將自己腦袋裡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同情統統趕走,然後忍著肚子的叫囂哼著小曲往回走。
幽暗的月光下,甬道轉角處突然竄出一個人影來,嚇了夏侯紓一跳。
夏侯紓連連後退了幾部,待她站穩腳步,定了定神,才看清來人是個年紀稍長的老宮女。看她的服飾,應該是個女官,品階也不低。
那女官倒是十分鎮定,隨即向夏侯紓欠了欠身,恭敬道:“夏侯姑娘,奴婢清容,曾受郡主大恩,聽說姑娘進宮許久了,今日特來相見。姑娘若是在宮中有什麼難處,儘管來找奴婢,奴婢一定盡力相助。”
進宮之前,鍾玉卿曾告訴夏侯紓,先帝在時,她曾在某次宮宴上幫了一個差點被喝醉酒的王爺輕薄的宮女。那宮女脫身後,對她萬分感激,許諾如果鍾玉卿有需要,她可以為她打聽宮中的事。鍾玉卿一直覺得打聽和傳遞宮中之事十分危險,所以十多年過去了也沒有主動聯絡過她,要不是夏侯紓突然奉旨進宮,鍾玉卿都快忘了這麼個人了。
夏侯紓喜出望外,她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母親說的內應給盼來了!
“小女夏侯紓,初入宮廷,不知禮數,日後還請姑姑多多照拂。”夏侯紓強忍著激動澎湃的心情,微微向清容欠了欠身,以示尊重。然後她想了想,又說:“眼下正好有件要緊事需要姑姑幫忙,不知道姑姑……”
“姑娘有話請直說。”清容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這麼直接的嗎?
夏侯紓尷尬地笑了笑,忙道:“姑姑,我今日午休睡過頭了,錯過了宮中的晚膳,姑姑可知道哪裡能尋到食物?”她怕清容覺得為難,特意加了句“也不用多精緻,能飽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