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鵬住進病犯監區一個月後,三分監區決定,派孫鵬的同班犯人李京過來,替換劉川,陪護孫鵬。
孫鵬那時已經有近二十天不滿床滿褲子拉屎了,而且,下肢麻痺的“症狀”也有“好轉”,能扶著牆自己走路了。但,尿還是憋不住,還是滿床撒,每隔半小時就撒一次,一點存不住的。劉川走了兩天之後,孫鵬在監號內大喊大叫,喊來了病犯監區的值班民警,堅決要求換掉李京,理由是李京陪護不好。劉川陪護時總呆在病房裡,甭管多騷多臭,都在病房裡看法律函授的書,這樣孫鵬有事可以隨時叫他。可李京就不了,李京老是串號,老在筒道里和其他病犯閒聊,老聊他在外面的那些美事,吃過什麼飯坐過什麼車之類的,孫鵬尿在床上喊半天他才進來,而且對孫鵬的態度也特別不好。孫鵬要求再把劉川派回來,除了劉川他誰也不要。病犯監區的民警把他的要求轉告給了三分監區,三分監區當然不予理睬。繼續讓李京在病監陪護了一週。在這一週中,孫鵬和李京爭吵了多次,甚至還互相用唾沫啐對方。孫鵬還從床上爬下來,爬到筒道里又哭又鬧,拒不吃飯,拒不回號,把屎尿都拉在筒道里,把筒道弄得臭氣沖天。看出來他是想把事情鬧大,驚動監獄領導,就算達不到保外就醫的目的,至少也得把劉川要回來陪他。
按照孫鵬又打又鬧的行為,完全可以送禁閉了,但誰都看出來這小子是下了拼命的決心,寧可把自己折騰死,也得把偽病進行到底。為此鄧監獄長專門指示一監區,既要儘快攻下這個堡壘,又要絕對避免孫鵬出現意外,所以不宜簡單強硬處置,關反省號並不是好的方法。監獄局已經連續六年保持了無脫逃、無暴獄、無安全事故、無非正常死亡的四無記錄,今年年初局裡又下了死命令,各單位也都立了軍令狀,嚴防死守。哪個單位要是出了事,砸了全監獄局這塊榮譽招牌,那就等於把自己釘上恥辱柱了。
一監區連夜為孫鵬這個釘子戶專門開會研究,設計了多種方案,軟的也有硬的也有,然後一個一個地試下來,結果都不太管用。孫鵬雖然有時態度變好,但一有不順心的事情,還是吵,還是鬧,最重要的是,還是每半小時尿一次。下身都讓尿漚出了溼疹,發了炎,生了瘡,一尿就蜇得疼,可他還是尿。後來發展到每二十分鐘就尿一次了。只要肚子裡有尿,他就立即尿出來,一滴都不存著。李京都快被逼瘋了,幹了不到兩週,都快崩潰了。三分監區只好又換了另一個犯人去,這個犯人去了三天就和孫鵬吵得勢不兩立,弄得找幹部下跪磕頭,寧可加刑也不想伺候孫鵬了。孫鵬也用腦袋撞牆,撞得頭破血流,非要他走不可。那一陣三分監區的犯人個個談孫色變,生怕下一個換到自己。劉川因此在全監區都成了名人,誰都過來問他到底唸了什麼怪咒,讓孫鵬死心塌地認上他了。
這一天鐘天水帶著龐建東,一起到了病犯監區,來見孫鵬。他們沒去病房,而是讓民警把孫鵬帶到了管教辦公室裡,讓孫鵬坐在一張桌前。屋裡除了鍾天水和龐建東外,還有監獄醫院的一位醫生,談話的架勢看上去相當正規。
鍾天水上來的第一句話,讓孫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說:“孫鵬,根據醫生的建議,你們分監區已經把你的保外就醫的報告報上來了。監區經過研究,也同意給你報到監獄去。因為要寫這份報告,還需要你填一些表格,還有些問題,得向你瞭解清楚,如果這些情況符合保外的要求,我們才能往上報,否則報上去也批不了。”
孫鵬興奮得兩眼都直了,臉上想繃著但繃不住笑。鍾天水從從容容地,不緊不慢地問了他許多問題,這些問題讓孫鵬越聽越興奮,越答越有勁。比如他要求保外,誰來保他。孫鵬說:我老婆就可以保。鍾天水問你老婆不是要和你離婚嗎,她還願保?孫鵬說:我老婆說了,只要我能出去,她就不離婚。她要是不保,我父母也能保。鍾天水又問:聽說你父母跟你關係不好,他們肯保你嗎?孫鵬說:我畢竟是他們親生的兒子,我可以馬上給他們寫信,我只要肯求他們,他們一定會保。老鍾又問:你出去以後又要治病又要生活,經濟來源怎麼保證?孫鵬說:我媳婦掙錢,我父母也有點退休金,給我口飯吃絕沒問題,再說我這人又不像我們班李京那麼饞嘴,我有口粗飯就行。
老鍾又詳細問了他妻子的情況,他父母的情況,包括他們的身體狀況、居住條件和具體經濟收入等等,還問了他妻子的父母及親友的情況。他問,孫鵬答,龐建東記。還讓孫鵬填了一張保外就醫的申請表,一切都做得跟真的似的。最後,鍾天水抬腕看了看手錶,一本正經地對孫鵬說道:
“孫鵬,咱們今天都談了一個半小時了,你覺得怎麼樣啊?”
孫鵬連忙說:“我感謝**,感謝鍾監區長,感謝監區對我的關心,讓我保外就醫。我出去以後,一定遵紀守法,好好治病,爭取……”
鍾天水打斷他:“其實,你沒病,你看,這都一個半小時了,你沒尿一滴尿,這說明,你沒病。你那點屎尿,你其實完全憋得住的。”
孫鵬一下子愣住了,剛要說什麼,鍾天水又把他打斷:“今天,我們有三個人在場,包括一名醫生,我們已經把今天測驗的真實情況記錄在案。有了這個測驗,有了這份記錄,你以後拉得再兇,尿得再多,也沒用了,沒有任何一個醫生,沒有任何一個領導,還敢同意你保外就醫。有了這份測試記錄,誰同意了誰就是徇私枉法,我們三個人誰都可以告他,一告一個準,誰也逃不過法律和紀律的制裁!孫鵬,你自己想想,哪個幹警能以自身生存為代價幫你這個忙?所以,這條路已經讓你自己走死了,你不要再有任何幻想。”
孫鵬張口結舌,老鍾還沒說完他就咧著嘴巴,面孔歪歪地哭起來了。在鍾天水做出這番結論並做出最後規勸的時候,在鍾天水隨後宣佈監區決定從即日起對其偽病行為實施禁閉處罰的時候,孫鵬除了排洩出絕望的哭聲和淚水外,沒有再排屎尿。
鍾天水拉上龐建東,那一陣一有空就往孫鵬家跑。
他們去了孫鵬自己的家,也去了他父母的家,把孫鵬在獄中裝病的情況,如實相告,算是動之以情吧——孫鵬冒著傷殘甚至死亡的危險裝病,還不是為了回家養活老婆孩子,還不是怕老婆跟人跑了,孩子沒人管了。說得孫鵬老婆哭得像個淚人似的。老鍾和小龐第二次去的時候,還帶了一監區幹警給孫鵬捐的五百多塊錢,錢不多,是個意思。意思就是:希望他老婆也為孫鵬想想,也為孩子想想,熬幾年苦日子,等孫鵬刑釋出來,一家人幸福團聚多好。老鍾他們去找孫鵬父母時,孫鵬的老爹開始還一個勁兒地罵孫鵬:這小子不是我兒子!不是我兒子!後來聽老鍾談了半天,也不吭聲了,也陪著老伴掉了眼淚。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啊,這麼多天屎尿纏身,身上都爛了,得受多大罪呀,還不就是為了孩子嗎——孩子也是你們的後代,你們哪兒能不心疼啊!老鍾說:咱們都是中國人,中國人對血緣的感情,心裡是抹不掉的,孫鵬是你們生你們養的,他的孩子也是你們孫家的種,你們能不心疼?
老鍾和小龐還去了孫鵬老婆的單位,孫鵬的老婆在一家郵政公司工作。他老婆很內向,丈夫被抓以後,更覺得在單位裡抬不起頭了,所以很少與人交流。領導和班組的夥伴都知道她家生活不富裕,但困難到什麼程度,並不詳知。老鍾和小龐去了一說,才知道已經到了過不下去的程度了。這公司是國有企業,這些年效益又不錯,再加上老鍾小龐說得動情,說得孫鵬老婆單位的領導當即決定,以後定期給孫鵬老婆一些補助。後來孫鵬的父母也終於答應,把孩子接到他們那兒養著,週六週日再讓媳婦接回去住。老鍾又說服孫鵬的老婆主動找公婆說了兩句軟話,把以前的恩怨是非化解了得了,不都是為了孩子嗎,一家人有什麼說不開的!
這樣幾面一說,這事基本解決了。孫鵬老婆明確表了態,不和孫鵬離婚了。老鍾又分頭動員孫鵬的老婆、父母,甚至動員了孫鵬老婆單位的工會,分別給孫鵬寫信,讓他安心改造,爭取減刑,早點出來,與親人團聚。
信都發過來了,為了得到這幾封信,老鍾和龐建東往城裡跑了四五趟,腿都跑細了。那時孫鵬已經從禁閉中隊轉到了嚴管隊,正在接受集訓。看了這幾封信後,一見老鍾就聲淚俱下地跪地磕頭,稱老鍾是他救命恩人再生父母,說他這輩子只要還有一口氣沒斷,就說什麼也要報答老鍾。老鍾說我都這麼大歲數了,等你這輩子快斷氣的時候,我早就燒成灰了。你要報現在就報,怎麼報你心裡知道。
劉川也想報答老鍾。
是老鍾讓他從心死如灰變得心有不甘,從強硬暴躁走向安靜柔軟。強硬易折啊!他從老鐘的眼神話語當中,明白自己做人做得非常失敗。做人也是有方法的,那方法又是何其講究啊,需要好好去學。
劉川決定先從具體小事入手,他從病犯監區一回來,就把三分監區水房和廁所的衛生,差不多全都包了。他讓自己養成習慣,只要看見地上有髒東西,必定彎腰撿起來;只要路過暖壺,必定拿起來晃晃,發現空了:馬上去打水。他們班的李京喜歡用熱水燙腳,用水最多,可自己又不打水,每天收了工回到班上,劉川剛把水打回來,大家還沒來得及喝,就讓他用掉大半。劉川一向挺煩李京的,要在過去,早不伺候他了,可現在劉川不當是伺候李京,權當是修煉自己,馬上再打一壺,心裡的不高興也都忍著,不掛在臉上。時間久了,他努力讓自己心裡也別再不高興了,既然你是自覺自願做好事,開啟水給大家用,你管人家用多少呢,你管人家是喝了還是洗腳呢。
做這些好事並不掙分,因為沒有規定為大家做一件好事能加幾分,但劉川還是每天堅持。劉川另有掙分的途徑,而且他掙分的途徑越來越多。因為聽說明年考下一門大學單科的加分要從三百分降到二百分,所以劉川計劃今年無論如何也要考下法律專業的三門單科,一門法理基礎,一門大學語文,一門外語,一共能掙九百分呢。掙這九百分對劉川來說,很不容易,至少要比在社會上讀大學難得多了。在外面正常上大學有老師授課輔導,而在監獄裡自學,每門課的重點在哪兒,全得自己琢磨。考試的面又特寬,平時邊邊角角不注意看的,考試的時候準栽在上頭。劉川拉了一個學習資料的清單,在給奶奶打親情電話時,讓奶奶託王律師或者別的熟人幫忙為他到書店或圖書館去找。他知道奶奶這時候已經住進了養老院,但不知道她已經找不到任何幫忙的人,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奶奶活了七十歲,這回才算透徹體會。曾幾何時,她作為萬和公司太后級的人物,身邊有多少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現如今萬和大樹既倒,猢猻亦散,老太太一個人呆在那個簡陋的養老院裡,無親無友,無子無孫,劉川父親的那些舊部,包括王律師在內,沒有一個人過來看過她的。
除了老鍾和景科長來看過她,唯一常常去看她的,就是小珂。
於是奶奶只有託小珂幫忙。劉川那些書,那些輔導材料,全都是小珂利用休息時間上書店買,上圖書館借,上老師家要,無論颳風下雨,一點一點弄來的。又一次一次親自送給三分監區劉川的管號隊長龐建東,還得說是劉川的奶奶託人找的,只是讓她帶來讓轉交給劉川。和劉川一起報考法律專業的那些服刑人員,誰手上的輔導材料也沒劉川齊全。龐建東為這事還發自內心地感慨過祖孫情深:老太太腿腳不好能找這麼多書來也不容易,劉川更得刻苦學習了,考不下來真是對不起他奶奶一片舐犢之心。
劉川的學習成績當然也關乎龐建東的成績,龐建東主管的犯人掙分越高,他在分監區的工作成績也就越大。
劉川第一個學年需要的資料,主要是法學基礎和大學語文,至於其他人認為最難的外語,則是劉川的長項,他原來在公安大學就是學外語的,所以外語這三百分手拿把掐。那一陣一監區還開了一個外語培訓班,分了英語和日語兩個班,讓劉川當了英語班的老師。當老師也是有加分的。除了做學生和當老師掙分外,那一年的秋天,監獄局發了通知,要在第二年的春天舉辦迎新春促改造服刑人員運動會,劉川報名參加了南天的籃球隊,還報了一個跳繩的單項。天監又把佇列比賽專案分配給了一監區,劉川在公大參加過兩個月軍訓,還曾經作為北京公安方隊的一員接受過中央領導的檢閱,所以一監區又把佇列比賽教練的任務給了劉川。劉川累死了,但乾得很開心,這些專案一旦獲得前三的成績,就都有加分了。如果得了冠軍,可以得到二百分呢,那是很大的分值啊,幾乎和考下一門大學單科差不多了。不僅如此,那種被人重視受人矚目的感覺已經久違,那感覺讓劉川充實快樂。
天監籃球隊的成員都是在以前各監區籃球賽上嶄露頭角的選手。劉川以前從沒參加過監區間的籃球比賽,但在天監籃球隊的組隊選拔賽上,劉川的個人技術和戰術意識都非常搶眼,連龐建東和小珂這些昔日的朋友,都沒料到一向不吭不哈縮在後面的劉川,在籃球場上竟能如此叱吒風雲。
選拔賽後,天監籃球隊為自己定下了坐三爭二望一的目標。考慮到兩個主力都出在一監區,就定了一監區三分監區的馮瑞龍擔任球隊的領隊兼教練。馮瑞龍年輕時是北京勞改局籃球隊的組織後衛,當年也活泛著哪,只是現在廉頗老矣,但還老而彌堅,在組隊大會上做動員時,馮瑞龍對實現比賽目標信心十足。當然,也要提醒大家看到難度,他說,要是孫鵬也能參加就好了。孫鵬原來在北京中學生代表隊裡打過前鋒,體力好,防守好,防守有時比進攻還要重要。
孫鵬那時雖然已經從集訓隊回到三分監區了,但由於結束集訓六個月後才能取得計分許可證,而這次運動會按局裡的規定,沒有計分許可證的犯人無資格代表所在監獄參加比賽。按照運動會組委會的“外卡”規定,孫鵬若想在沒有計分許可證的情況下參加比賽,除非他有重大立功表現。可立功這種事情,就算孫鵬有那個決心有那個膽量也有那個能力,可哪有那麼巧偏偏就能碰上那個機會!
劉川以前看過孫鵬打球,知道他在大前鋒的位置上比較勝任,而天監籃球隊的缺口恰恰就是這個位置。劉川在馮瑞龍面前替孫鵬求過情的,但監獄局既有規定在先,馮瑞龍也只能表示無奈。他對劉川說,你求我還不如去求孫鵬呢,讓他咬牙立一功,有立功表現我馬上給監區打報告申請讓他參賽。我跟你們一樣,說是坐三爭二望一,其實不想拿冠軍那是假的。
劉川問:讓他立什麼功啊,哪兒有機會?
馮瑞龍也說不出哪兒有機會,機會都是自己找的,機會要都擺在明面上那也沒他的份了。炸碉堡堵槍眼攔驚馬跳冰窟窿這種事,我到哪兒給他找去!
馮瑞龍的這番話,讓劉川那一陣除了出工幹活回號背書外,淨琢磨如何讓孫鵬立功了。他對孫鵬的好感,起自於孫鵬從集訓隊回來那時,十天禁閉加三個月集訓,再加以前他堅持了將近兩個月的屎尿纏身,前前後後這半年折騰,差不多耗盡了他的全部狠勁。人人都發現孫鵬蔫多了,也聽話多了。再說,鍾大馮隊和龐建東為他老婆離婚雙親反目孩子沒人養的事腿都跑細了,三分監區一共十七名幹警除了四個休假的有十三個為他孩子捐了錢,他要再不聽話也實在有點不是人了。
那一陣三分監區接的活兒突然多起來,特別是監獄接了一批鐵藝圍檻的製作任務,原來是一分監區承擔的,人手不夠,一監區就從三分監區抽了四班和八班,每天支援鐵藝車間幫忙幹活。
到了鐵藝車間,劉川看得出來,孫鵬幹活是最賣力的。要不怎麼說他是大前鋒的角色呢。大前鋒本來就是苦力,得在籃下和圈頂和三秒線周邊,憑力氣和對手生拼死扛。孫鵬無論打球還是打人還是打工,都肯下狠勁,連裝病都比別人更狠。四班的犯人當中,班長樑棟和劉川腦子最好,技術學得最快,力氣用得最巧,孫鵬技術不行,但不惜力,這三個人每天得分最高。技術又不行幹活又偷懶的,是李京和陳佑成,這兩個人得分最低。剩下的其他人居中,分數不好不壞。
劉川已經很長時間保持著高得分,低扣分的狀態了。逢有幾次差點扣分的岔子,也都是有驚無險,化險為夷。到鐵藝車間幹活的初期也平安無事,但到第三週的週末,因為一隻小麻雀,劉川竟惹了一個**煩,奪取當月得分冠軍的計劃,看來只能前功盡棄。
那是偶然飛進鐵藝車間的一隻麻雀,正好飛進劉川和孫鵬工作的小屋,在地上蹦蹦跳跳好像飛不起來似的,見劉川和孫鵬過來,翅膀撲撲稜稜煞是驚恐。人在大牆關得久了,對這類活物總是格外好奇憐惜,何況這小傢伙近在咫尺,不能不引起他們的興趣。先是劉川撲它,後來孫鵬也上來幫忙,好容易撲到之後,發現它的一隻翅膀果然斷了。劉川拿在手裡愛撫,看那麻雀與他目光相對,好像真的有所交流。它在他手上瑟瑟發抖,一對圓圓的眼睛可憐地眨著,眨得劉川心酸得不行。見左右無人,劉川對孫鵬說:“它飛不動了,咱們把它養起來吧。”孫鵬猶豫地說:“讓養嗎?”劉川說:“咱們悄悄養,就養在這兒。”劉川目光巡睃,正好看到旁邊的牆角,堆著一堆砂紙盒子,劉川就把麻雀放進一隻空著的紙盒裡,還在紙盒的前後,各挖了一個通氣的小孔,然後把它放在那堆或空或實的紙盒下面,偽裝堅壁起來。然後,他拍拍手直起身子,看看孫鵬,孫鵬在小屋門口替他望風,兩人同時鬆了口氣,眼神之間,雖然都是七上八下,但也顯然達成了一項攻守同盟。
把一個秘密藏在心裡,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每個早上,每個中午,劉川都要在吃飯的時候,悄悄留下一點饅頭渣和米飯粒,有時還有一點菜葉,在出工時帶到車間。從監號到車間是不搜身的,所以他的“偷食”行為,一直無人察覺。從車間回監號才會過安全門,偶爾也會抽查式地搜身,但劉川已經喂完了麻雀,兩袖清風,不怕查的。他給這隻受傷的小鳥起了一個名字,大號“劉翔”,劉是跟了他的姓氏,就像他的兄弟,單字名翔,寓自由翱翔之意,儘管劉翔已經斷翅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