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打定了主意跟著路行雲歷練,對對毅然放棄了冬眠的本性,化作人形在地凍天寒中勉力支援。他怕路行雲趁他昏迷時將他拋棄,就用夾襖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用以抵禦外界的寒冷。
縱使如此,他仍是低估了自己對寒風冰雪的忍耐力,就這兩日的一場大雪,便把他凍得七葷八素,而適才在雪地對韓少方的施以援手的舉動,則使他徹底倒在了雪中。
“還是得找個穩妥的地方安頓他。”
路行雲將乾屍對對揣進懷裡,用自己的體溫給他續著絲絲暖氣。他曾從對對那裡瞭解到,成為乾屍的對對雖是死狀,但仍有微末脈搏護命,一如在鍋爐邊初見時那樣,只要及時拯救,依然能夠復甦。
“葫蘆裡沒酒了。”
這兩日著急趕路,沒地兒落腳,酒葫蘆和他的肚皮一樣,空空蕩蕩很久了。
對對的乾屍貼在胸口透心涼,路行雲搓搓手,目光掠過城門洞子下東倒西歪的幾名官兵,尋思:“剛聽他們提到城內聽雪樓有好酒,不如去那裡沽上一些。對對不是說了,酒越好,他越得勁兒。”
於是路行雲走上前,向那幾名官兵打聽了聽雪樓的位置,接著又問:“再向幾位軍爺請教個事,這陽翟城附近,可有刀圭大夫?”
“刀圭大夫......你小子要做什麼?”幾名官兵聞言,抖擻精神,明顯警覺不少。
世間醫術分三大派系,岐黃、雷桐與刀圭。岐黃是為正統醫術的代表,看診拿藥,賙濟世人病疾。
相較之下,雷桐與刀圭可謂偏門。雷桐專指治療鬼蠱妖術的大夫,而刀圭則指與靈、妖打交道的大夫。路行雲本意想等對對緩過來後送去刀圭大夫那裡安置,在禁止人與靈接觸的大晉,他當眾這麼詢問自然引起了官兵的注意。
路行雲隨即又找個藉口:“習武之人跌打腫痛,更有內傷難愈,想買些靈丹妙藥。”
刀圭大夫為防止朝廷找上門,一般會打出售賣丹藥的幌子,只是他們丹藥標價很高,絕非常人可以承受,所以慕名而去的人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有正當生意,即便掛羊頭賣狗肉,朝廷不好強制拿人問罪,不過私底下心知肚明,盯得很緊,只等刀圭大夫自行露出馬腳。
路行雲雖然遊歷世間不長,心思卻很活泛,他知道,若是官兵知道身邊有刀圭大夫,是絕對不會吝惜多給對方介紹幾單生意上門的。
幾個官兵裡有年輕的剛要喝罵質問,起先那拄著紅纓槍打盹兒的老兵突然打了個噴嚏把那年輕官兵到嘴邊的話嚇了回去,接著咂巴著嘴抬起手指朝東一指,悠悠道:“從這裡往東走八十里,有個叫闢弱水閣的地方,裡頭大夫叫桂子宛,賣的藥頂呱呱。”
老兵一說話,其他官兵都斂聲不語,目光滴溜溜的在路行雲身上轉。
路行雲拱手道謝,那老兵復又魂飛天外了也似,閉眼睡了過去。
城內道路的積雪都已給巡兵更夫清掃到了兩側,堆積成如同田壟般的長垣。殘存的薄雪化作水,合著路土混成泥濘,人走上去,衣衫的下襬不一小會兒就濺滿了泥水汙漬。
季河東皺著眉頭,一手牽馬,一手提拉著上身的輕裘,小心慢行。絹布材質的下衫好洗,若是貂毛的裘皮沾染上了汙垢,出門在外,可不是那麼容易能收拾好的。
韓少方默默跟在季河東的身側。他運氣不佳,踩進了道上隱蔽的幾個坑窪,泥水滲入布鞋,說不盡的刺骨寒心。走在後頭的甄少遙則多個心眼,靜靜盯著他的步履,引以為鑑,是以能夠每每及時避開險處,一路安然。
天冷徹寒,縱使在城內,街道上的行人也寥寥無幾,季河東三人照著城頭官兵的指點,拐過兩條巷子,眼前景象立刻豁然一變。
眼前的一條直街上車馬如川、行人熙來攘往,不可勝計的正店、瓦肆、腳店內外皆熱火朝天、囂然鼎沸。再看各家各店那成排懸掛著、均自迎風颯颯的無數錦旆酒旗,直讓人恍入繁榮夢華的江南天地。
“甫裡先生未白頭,酒旗猶可戰高樓!”本一路舟馬勞頓的季河東精神陡振,眉眼間也難得浮現出幾絲笑意,“一路苦寒,不想柳暗花明處別有洞天,妙啊!”
甄少遙不知何時搶到了韓少方前頭,一嘴逢迎:“自入潁川郡,已許久未見此等熱鬧。師父,此去京城僅剩百餘里,轉眼可至。眼下雪大難行,咱們大可不必貪趕路程,費神費力。何不就在這裡歇歇腳,待天雪略散,動身不遲。”
季河東笑眯著眼,邊聽邊點頭。韓少方此時也走了上來,環顧許久不見的煙火氣感嘆不已,卻沒注意自己坐騎頓了頓蹄,帶飛幾滴汙水,灑到了季河東的輕裘上。
當他覺察時,季河東早將一雙怒眼瞪了過來。
“盡會添亂!”季河東小心翼翼拍著輕裘,不悅斥責,“我專程帶你出來,著實是盼你能爭氣些!”說到這裡,看看昂首而立的甄少遙,再轉對韓少方道,“說過多少次了,平素裡多些眼力見兒,為人處事向你師兄看齊,就照貓畫虎也總得給我畫出三分像不是?有這份心在,潛移默化自會有轉變。出門歷練的機會難得,你需得一路用心,回去後少在宗門中給師父丟人現眼!”
韓少方連聲諾諾,慚雲滿面,偷眼看向挺胸玉立的甄少遙,半是羞愧半是羨慕。他入門晚,比起尋常垂髫年紀就打下童子功的師兄弟,論基礎差了一大截。往後雖然加倍勤學苦練,卻進步甚慢。數月前的弟子切磋,他輸給了所有對手,甚至面對季河東總角之齡的幼子時也輸了三招,一時成為正光府上下人盡皆知的笑柄。
“是,弟子謹記教誨。”
丟自己的臉可以,可若丟了師父師兄乃至正光府的臉,就萬死難辭其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