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絨雪花頃刻停滿衣褲,路行雲伸手朝裡頭探去,隨即摸出一塊乾巴巴的東西。
“唉,果然成了蛤蟆幹。”
手中,那塊褶皺凹凸、粗粗糙糙的乾屍,便是適才還與路行雲交談的對對。
當今浩蕩世界,人為萬物之長,分佈寰宇繁衍不息,數量萬萬千千,興旺蓬勃。繁盛之餘,又建大小邦國,佔地自雄。地處中原腹地的大晉便是這些邦國中最為強盛者,幾乎統一了天下,由是以天朝正統自居,威伏四海。
然而天地造化,複雜無窮,人雖一枝獨秀,但亦有他族並存。
他族,大體分靈、妖兩族。
靈、妖並無常態,若細分亦有萬千小族群,但與人相比,無論外貌、習性、風俗等都大相徑庭,因此雙方經常滋生矛盾。
經過上千年的爭鬥,妖、靈不敵人之勢大,如今在中原幾乎銷聲匿跡,雖有剩餘仍在苟延殘喘,但迫於生存壓力,亦不得不避免與人正面衝突,有些躲入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與世隔絕;有些則幻化成人形,小心翼翼與人雜處。
即便靈、妖均被人視為兇害,但有較大差別。
靈心本善,吸收天地純淨玄氣修身養性,一旦修為達到,便能完全幻化成人形,毫無破綻,普通人根本瞧不出端倪,且靈更懂得與人和睦相處,所以世人對靈敵意有所減緩,以至於私下有不少人與靈友善,成為夥伴。
妖心本惡,多汲取陰陽相沖之煞氣而成,故而心地不純,哪怕修為深厚,幻化出的人形亦難免有各種漏洞,這些漏洞被人稱為“露相”。又因妖慾望繁多,喜害人填飽私慾,是以只要有露相的妖被人覺察,必定遭受誅殺。
無論靈還是妖,其本身的力量都遠在凡人之上,修練進度亦非尋常人可比擬,普通百姓難以抗拒。為了應對肆虐各地的靈或妖,人們孜孜不倦鑽研武學,以圖自保,並在與靈、妖抗爭的過程中不斷鞏固完善,最後演變出了諸多武學流派,各逞其能。
然而人心不古,慾壑難填,最開始從應對靈、妖應運而生的武學終不免淪為各方勢力爭權奪利的臂助。時至今日,各門各派武學爭奇鬥豔,出發點卻不再著眼於應付日漸衰微的靈族與妖族,而是絞盡腦汁朝著壓制其他流派獨步武林的方向發展著。
只大晉國內,五花八門的大小武學流派就足有數千個,當中最受推崇的便是得到大晉朝廷頒發金字朱底牌匾、俗稱“八宗”的八個大流派。一個習武之人若出身類似八宗這般的名門大派,那麼行走江湖,人人都會不由自主刮目相看。再不濟,只要有些名氣的流派報出來,旁人多少也會禮敬三分。如若不然,就會被視為無門無派的野劍客,被人輕視。
路行雲正是這樣一名野劍客。
去年重陽節,剛滿二十歲的路行雲奉師命,離開江夏郡出門遊歷,闖蕩江湖。師門無派,路行雲因此也無法在名前冠上門派名稱,一路嚐盡了世態炎涼。好在他生性樂觀豁達,不以為意,仍然堅持歷練。
除夕夜大雪如絮,身無分文的他沒處落腳,只能縮在一家客棧的柴房鍋爐邊取暖,卻偶然發現了同樣孤苦伶仃的對對——那時的對對不是人形,而是一隻即將凍斃的小蟾蛛。
路行雲身畔別無他物,唯有一個酒葫蘆,他可憐小蟾蛛,借鍋爐熱了酒,把小蟾蛛放在熱酒中暖身子。沒想到這一嘗試收到奇效,小蟾蛛對對慢慢甦醒,最後幻化成人形,成為了路行雲的夥伴。
“酒越好,我恢復就越快。”事後,對對向他透露。
“你倒會挑揀,那壺酒可是我花光了身上所有吊錢沽來的,貴得很。”
“我會報答你的,不盡為了那壺酒,也為了你救我一命。”對對如是保證。
按照靈的習性,主要分為靈精與靈獸兩類。
靈精喜歡煙火氣,常幻化成人形與人共處,而且只要不是遇上險情或者其他特殊情況,普通人很難將他們辨認出來。即便有時他們只能在人世間做些底下卑賤的工作或是生活在僻陋的犄角旮旯,他們也樂此不疲。有些靈精甚至會與人相戀成婚,組成家庭。
對對就是一隻本態為蟾蛛的靈精。
起初,路行雲沒對這隻小蟾蛛懷有任何期待,畢竟人與靈習性截然不同,指望靈精具備人該有的諸如仁義禮智信等品質並不現實。所以他只想與對對擠一宿便分道揚鑣。這世道雖說靈比妖更和善,但大晉的律法依然明令禁止靈與人公然共處。
路行雲行走江湖,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誰想,對對就此纏上了他,一連跟著他走了數百里路,似乎打定主意跟他到底了。
“你帶著我,有好處。”對對解釋道。
隨後的旅程,對對果真顯示出了他身為靈精比人更加敏銳的洞察力。
路行雲沿途多風餐露宿,是以時常遇見山精小怪滋擾。對對都能及時提醒路行雲提前防備,甚至協助路行雲鬥妖鬥人,確實多有助力,路行雲與他相處久了,倒也漸漸習慣了他的陪伴。
本態為蟾蛛的對對非常不耐寒冷。按往年習性,隆冬初春這段時期,他應該正在一個暖和的地洞或巖窟,凝神屏息著冬眠,直到春暖花開的季節再出來活動,但是本年卻有意外。他因為貪玩,太晚尋找合適的過冬場所,以至於在大雪到來之際無處藏身,只能病急亂投醫,躲在客棧後頭燒水的鍋爐下邊取暖,卻沒有想到,鍋爐時燒時熄,難以持續提供溫暖,令他很快被風雪包圍。
當時被寒冷侵襲的對對神智不清,逐漸昏迷,要非路行雲及時相助,他真有可能就此一命嗚呼,斷送了上百年修練的道行。他會對路行雲心存感激,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