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井大智的獨子名叫櫻井汐也,此時正在大智的案桌旁掰著指節敲打電腦。汐也正值風華正茂的年紀,不像父親那般狂目重眉長相粗獷,他有著俊朗的外表,挺拔的身姿,以及軍人一般堅毅的眼神。櫻井汐也聽得父親一聲輕聲嘆息,又見其面色不尋常,立刻關心道,“父親,發生什麼事了。”
“嗯,最近有人在秘密獵殺戰前(這裡指2102年前)魔術師,昨天還搞出了大動靜。”櫻井大智面色有些凝重,原本半躺著的身子稍稍坐直,呲著黑毛的鼻孔中發出一聲冷哼,“我這上位還沒幾年,就在我眼皮底下搞事,這是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嘛。”
櫻井汐也沉吟到,“戰前魔術師麼……”
這時,辦公室側角起身一位年輕漂亮的女人,身著灰色的緊身制服,波浪般的棕長髮披灑到肩背。她將臂下一沓交予櫻井大智,低眉垂眼道,“報告大人,失蹤人員的資料都整理好了,您請過目。”
這個秘書打扮的女人叫做渡邊琴乃,是櫻井大智青年時期摯友的女兒。抗戰剛結束時,沙場歸來的大智久別故居甚是思念,便攜妻子舊地重遊,竟發現好友已故,便盡人情地照看其女兒和遺孀。
這些年來,櫻井大智將畢生的諸多經驗知識灌輸給渡邊琴乃,一手將她培養成了自己最重要的心腹。而由於他生性多疑,不敢輕信任何人,故,得到信任的渡邊琴乃雖幹著文秘工作,但也成了傳咐指令的極大權力者。即使尚還年輕,卻可以和櫻井家的管家多老並席而座。更況近年來多老已漸漸不直接參與政事,她也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三人”。
座位上,櫻井大智不斷翻閱著,最後視線停在了最後一張紙上,“這是昨天反殺襲擊者的那個戰前魔術師麼。有點意思。”
“反殺?”櫻井汐也不禁在內心驚呼,宛如一個疑問滿腹的學生忽然站起,“父親,那個,按照您的描述。之前那麼多案件發生,兇手逍遙法外的時候,確實會引起群眾恐慌。為何現在兇手明明已經被殺死了,您還會擔憂呢。”
“直覺。直覺告訴我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那幫警察調查了這麼久居然一點進展沒有,著實有些奇怪。雖兇手身死,風波也逐漸平息,但兇手的身份、目的,我們一無所知。以防萬一,還是要好好調查一下,畢竟只要涉及到魔法,就是我們分內的事。”
話題原本嚴肅,可櫻井大智逐字逐句念著資料,氣氛卻沒有意料中那麼厚重了。
“炎屬性魔術師,從小就被強制送進御魔團,退伍時任九三七中隊的中隊長,卻只有兩星中位的水平?有點意思。”大智撇了撇眼,“單從昨天的結果來看,他的實力絕對不止如此。看來你的這些資料還是不夠確切啊,琴乃。”
“對不起大人,這是前政府軍政區的第一手資料和最新的戶口登記詳情。我認為可能是有人故意篡改過。不僅他的實力不符實,還有很多資訊不全。比如明明身份顯示已婚,卻查不到配偶。”渡邊琴乃很平靜地認錯,宛如一臺運作著的機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有硃紅色雙唇上下張合著。
“哦?以這個男人的生活水平來看,他肯定是沒有什麼背景的。如此一來,想隱瞞他資訊的就另有其人了。”櫻井大智的視線又回到紙張上。“有一個養女,就讀於行閔實驗小學,六年級,十二歲,成績優異……”讀到這裡他突然不語,盯著紙張的雙目有些失神。
“怎麼了?父親?”
“沒什麼,突然想到了一些往事,莫名有些傷感了。”櫻井大智嘆了一口氣,沉吟良久,才略略吐出幾個字,“對了,你媽以前也是御魔團的。”
“什麼?!母親也加入過這個名字如此中二的部隊?”
“嗯,不僅如此,她以前還是六團團長。”
櫻井汐也面露自豪但下一秒就有些愧疚神色,“作為兒子連母親的榮譽事蹟都不曾瞭解,我真是太失敗了。”
“你不必自責,你母親骨子裡終究是個柔弱女人,不喜歡在任何人面前顯露自己忍逞而來的強大。況且,我們置身戰場期間,將你託付給了外公外婆,也叮囑他們不要提及關於我們的工作,免得你擔心。”說這話時,櫻井大智眼中多了些溫柔。
櫻井汐也恍然,記憶中,他在十歲之前由外公外婆撫養,只能在間隔幾年的春節見到一次父母,且短短几日就會再次分別。雖少有謀面,但櫻井汐也還是逃不過血濃於水的羈絆,每次分別之時,他都會痛哭流涕地追趕乘載父母的小車,甚至有次成功抓住車尾而被拖行了數百米。到現在,汐也的右側膝蓋上還留著一大塊淺色疤痕。十歲之後,父母忽然將他從外公外婆那裡接走,住進靠海的一座高樓之中。威嚴的父親雖時常不在家,但輕聲細語的母親卻幾乎寸步不離地陪伴著他,似乎想要將十年間損失的光陰修補上來。櫻井汐也始終認為母親是一個完美的女性,嚴格但溫柔。每當汐也闖大禍時,母親從不怒聲責怪,只把他叫進臥室,端坐在一張矮几旁,對汐也的錯誤隻字不提,倒是不斷地數落自身的教子無方。看著自責流淚的母親,汐也每次都能很快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為了安慰母親,他會起誓和保證,花很久的時間思考錯誤,避免對母親的再次傷害。年齡稍大後,汐也家中條件越發優渥,與昔日好友們卻漸行漸遠。他們都說汐也舉止言談自信儒雅,早已和他們這些普通孩子不洽有隙。汐也雖認為人的關係不必拘泥於正視差別,但面對朋友們的自堪倒也無多抱怨,他覺得母親對他的教儀培養一定是正確的。這樣想著,汐也不禁微揚面容,肅然道,“溫柔到骨子裡的母親竟曾上陣殺敵,與穢惡之物相搏,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剛柔並濟?很難想象穿針引線的雙手也能披甲執槍,既能手捻繡花尖針又拿得起碗口粗細的三軍號令。”
“不,你母親並沒你想的那麼堅強啊。哪怕殺過再多的毒物,她的雙手終究是顫抖的。”櫻井大智語句一頓,竟舒然一笑,“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出生衣食無憂的世家,本應舒淡一生卻心懷天下,不顧族人勸阻執意刻苦就讀軍校,年紀輕輕早已戰功顯赫。在最光鮮的時刻,還能力排眾議甘願與父親斷絕關係也要同我成婚。真是傻啊,當時我可是一個落魄掉渣的精神小夥。”
櫻井汐也輕拍桌案,笑道,“母親果然神人,沒想到誰都不看好的精神小夥竟成了這世上最有權力的大人物。難怪外公每次見父親都面色難看。”
“老爺子也是個厲害人物啊,別看我們表面不合,其實私底下關係很好,我非常尊敬他。當年老爺子雖然嘴上要和女兒斷絕關係,但終究還是暗中支援著,因為撇不開自己當年的氣話,只能偷偷找我商量,給我資金也盡力培養我,遇上這樣的岳父真的很幸運了。如果我的女兒執意嫁給這樣看不到希望的落魄小子,就算勉強同意,我也絕不會理睬他們,更不消說給女婿錢了,我就盼著他們日子過不下去,最後乖乖給我滾回來。”櫻井大智忽然雙臂相合桌上,正襟危坐起來,“可能並不是我櫻井大智成就了區長夫人,而是她佐久間敦美成就了史無前例的外族區長。”
櫻井汐也聽到父親這般高度評價母親,心裡也頗為感動,剛想附和兩句,一旁的渡邊琴乃說話了,語氣竟略有一些不悅的味道,“大人,實在是恕我冒昧打斷您對夫人的回憶,我想,是不是應該先解決工作了?”
櫻井大智這才注意到,無關工作的談話已持續了十幾分鍾,而他卻忘了渡邊琴乃一直在屈身等候著指示,於是略有抱歉地說道,“嗯,敘舊就到這裡為止吧,琴乃,辛苦了,你先回座,有問題我再叫你。”
櫻井汐也見一向威嚴的父親竟也有如此語氣,再瞧一眼琴乃面無表情地率直離去,他不禁打趣道,“父親,您也太寵琴乃姐了吧……只不過才站了一會兒會兒就有小脾氣,這可不是區長秘書該有的風度哦。”此話一出,渡邊琴乃那惡狠狠的視線便拋射過來,驚引得汐也渾身一陣惡寒。
汐也終究還是對付不來琴乃,雖然兩人毫無血緣關係,但自戰爭結束,父母將他從外公那裡接回之後,汐也便和琴乃在同一屋簷下一起生活了數載,難免交集摩擦。
琴乃的母親也是一位骨氣之人,丈夫意外身亡,她堅持不再改嫁,每日清晨的天未亮到無火的深夜,輾轉四個零工才將女兒拉扯大。待到櫻井大智前來接納她們之時,琴乃母親的身體已每況愈下,但她依舊拋舍不了自尊之心,自發給櫻井家做傭人。在她眼裡,受人以魚大概與嗟來之食無異,當一個人心安理得將臉皮繭縛到一定厚度之時,幹吃白飯也就成了理所當然。廉恥之心時刻都在作用和提醒,但有的人選擇充耳不聞,而有的人卻時刻謹記。
在母親的要求下,琴乃原本也是作為一名傭人來服侍櫻井一家,她當時15歲,正值青春叛逆時期,不僅忙於學業,還要在空餘時間身著不合適的女僕裝,幹著勞累家務,當然心有埋怨苦不堪言。每天天剛朦朧亮便起床,與母親一同準備早餐,簡單打掃衛生後還要花上很久的時間才能將櫻井汐也叫醒。彼時的櫻井汐也才十歲,還未從外公外婆的寵溺中脫身,起床氣很重的他每次都將琴乃罵得狗血淋頭,甚至拳打腳踢。琴乃家境雖然貧困,但母親一直都很疼愛她,也未曾讓她受過此等委屈。琴乃深知汐也為恩人之子,表面完全不敢顯露,但心裡卻對他記恨在心。每週例行給汐也打掃房間時,琴乃總會偷拿一本他的作業本或是將早早備好的家中失物栽贓到桌肚,讓汐也屢次受到家人責罰。汐也平時神經大條,但也不是傻子,幾次無端被責之後,倒也發現了琴乃的小動作。恃寵而驕的他怎能輕易放過琴乃,經常趁沒人之時騎在她身上暴打,還時不時在父母面前說琴乃的壞話。不過,汐也不依不饒的行為很快就被母親櫻井敦美髮現,櫻井夫人初次訓誡他無果,只能將此事告知櫻井大智。也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櫻井夫人意識到自己的孩子先前太受寵溺,性格惡劣,不得不花上大量時間潛心教育他。
櫻井大智得知汐也的報復行為後,對其狠狠斥責之後還用皮鞭抽打了整整二十餘下。大智對自己嚴格,對兒子更是嚴苛至極,絕不會允許此類不恥行為的發生。而對於好友的女兒,他也不忍心讓其受苦,於是執意讓琴乃跟在自己身邊幫忙和學習。
幾年後,櫻井汐也在夫人的教導下脫胎換骨,終是意識到當年的過分舉措,於是找到渡邊琴乃道歉。琴乃將汐也的成長變化看在眼裡,早原諒他了,但嘴上卻咽不下這口氣,板著臉揭開上衣,露出後背的淺淺傷痕,“這是你給我的屈辱印記,什麼時候消失,我就原諒你。”這般逞詞,汐也卻當真了,到處奔波為琴乃尋求治療,像對待姐姐一般尊敬她。琴乃很是感動,每每想要一改之前的冷言冷語,卻總是拉不下臉,這讓兩人的關係愈發微妙。
此時,因為不經意地調侃讓琴乃的眼神兇狠,櫻井汐也生怕好不容易改善的關係再次僵硬,趕緊閉了嘴。而櫻井大智平時雖潛心工作,但對於兩人的關係也略有感知,感慨反問,“這怎麼叫寵呢?琴乃為我們家勞累這麼多年,也值得發表意見的資格。倒是你,老是找茬是何居心?”
汐也被大智反問到無地自容,尷尬得雙手相握,立即轉移話題,“父親,不提了。和我再說說御魔團吧,我有些好奇為何受害者因為這個身份遭難。”
櫻井大智點點頭,“除了你母親那樣的高層將領,其餘軍士大部分從小就被送進御魔團,那些孩子會被訓練成抵抗毒物的武器。不斷接受戰時思想教育的洗禮,每個孩子都以自己為人類未來奉獻一生而感到無比光榮。”
櫻井汐也有些不解,“那,這些戰前魔術師毫無疑問是人類的功臣啊,不應該地位崇高,受人尊敬麼?為何現在都落得這般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