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乙酉,未初。
長安,宣陽坊,萬年縣衙。
由於陸興仍須準備午後將死囚處刑事宜,張翊均便同李商隱和王晏灼三人向陸興告辭,而陸興則一路相送至衙府外才回府。
在府外靜候多時的王府親隨一見少主人這般模樣從縣衙裡出來,紛紛大驚失色,忙湊近前來細問,卻被王晏灼擺擺手支開。
“快去把四望車備好。”
“可是小郎君的傷……”
“廢什麼話,”王晏灼不耐煩地咂了下嘴,“本公子有那麼柔弱?快去備車!”
“喏……”
這邊張翊均正心事重重地擺弄著颯玉騅的馬鞍。儘管在萬年縣衙查到了他想知道的,甚至還有他未曾設想的,但張翊均此刻緊皺的眉頭顯然暴露了他內心的極度不安
宇文鼎號令陸興的那份天子手詔好似疥癬,始終纏縛在張翊均的心頭。宇文鼎既奉密詔,但為何行事會如此險譎?調包人犯、密令滅口、埋暗樁於萬年縣、命陸興絞殺人證……一切行動全部環環相扣,且與鬼兵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那份手詔的內容到底為何?宇文鼎的所作所為,真的是天子之意嗎?
還是說……
張翊均沒敢再往下想,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他細忖的空當,王府四望車已經備好,張翊均忙同李商隱一起牽馬向前,正要辭別。王晏灼卻突然搖搖頭,轉而有些好奇地問道“對了,方才本公子於正堂處理傷口,在側園可發生什麼了?”
李商隱立時來了興致,在得到張翊均首肯示意後,馬上將何俅招供一事簡述了一通,其中甚至不乏添油加醋的成分,讓王晏灼鼻孔裡幾次傳來嗤笑。尤其是在聽聞何俅尿了褲子時,王晏灼更是哈哈大笑起來。這位“琅玡王孫”忍不住拍著李商隱的肩頭,大呼解氣。顯然先前兩人拌嘴而生的嫌隙此刻已蕩然無存。
張翊均看見這場景,忍俊不禁起來,想不到此二人彼時在玄都觀初見時還那般劍拔弩張,竟也會處得像今日這般融洽。
張翊均思緒至此,疲乏稍去,方才蹙起的眉頭終於又舒展了幾許。
“王公子,”張翊均拱手致歉道“此番讓公子相助,不想卻令公子負傷,告罪了!”說完他有些擔心地瞅了眼王晏灼的腰間,那邊錦袍被劃開了個口子,露出了些纏縛的紗布,血雖已止住了。但張翊均心下仍有些後怕,幸而那柄短刃未曾淬毒,不然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李商隱又問道“可須我二人相送回府?”
“這點小傷?”王晏灼擺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大手一揮“不過是破點皮罷了,於本公子有何妨?再說,我家能請來萬年縣最好的醫師,二位不必擔心!”
王晏灼話音未落,諸坊的鼓聲便次第響起。張翊均這才意識到午過未至,時候已然不早了,沒想到他們竟然在萬年縣衙裡逗留了一個多時辰,連午食都忘記了吃。
王晏灼言罷,便像是為自己方才所說作證似的,轉身一把撇開親隨攙扶的雙手,一步直接跨過四望車兩階。許是因為步子邁的過大,不得不靠左手在扶手上用力一撐,而恰在這用力的一瞬,張翊均和李商隱都明顯看到王晏灼渾身一打挺,連側臉上咬肌都不由得猙獰了一下。
“沒事吧?”李商隱看著都覺得腰疼。
“沒事!”王晏灼大聲道,他話甫一說完,身子也站了上去,在彎腰鑽進車內前,他還不忘抬起右手向張翊均這邊示意“你看,我沒事,你們不用管我。”
目送著王晏灼的四望車沿著寬街向南而去後,張翊均和李商隱相視一眼,兩人又有了默契——他們不約而同地問了對方同一句話
“餓了嗎?”
“前胸貼後背……”
“走,某請客。”張翊均說著,便向北一揚指。